杜润生-既是操盘手也是策略家

他们眼中的“杜叔叔”豁达友善,与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场战役——农村包产到户联系在一起,丝毫不奇怪。“他既是操盘手也是策略家。”邓淮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但在推动中国农村改革的过程中,他的动机却是最朴素的:让农民过上好日子

10月11日一早,邓淮生来到位于北京木樨地的一处普通民宅,这是杜润生的家。眼下,他的灵堂就设在这里。灵堂正中,摆着杜润生身着棕色西服、精神矍铄的遗像,杜润生生前常坐的沙发上,也摆了同样的一张,仿佛是坐在那里接待来客。

两天前的早晨,邓淮生接到朋友刘立强打来的电话,“杜叔叔去世了”,享年102岁。他意外地反问:“老人家身体不是一直都挺好的吗?”

邓淮生的父亲邓子恢、刘立强的父亲刘建勋,都与杜润生共同工作过,“是亲密的战友和同事”。在他们眼中,“杜叔叔”豁达友善,与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场战役——农村包产到户联系在一起,丝毫不奇怪。

“他既是操盘手也是策略家,”邓淮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但在推动中国农村改革的过程中,他的动机却是最朴素的:让农民过上好日子。

  “四个自由实际上就是市场导向”

在邓淮生的记忆中,杜润生个子不高、清瘦、脑门开阔,总是笑呵呵的,仿佛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最特别的是,吃饭时喜欢蹲着,这是家乡的标记。

1913年,杜润生出生于山西太谷县, 14岁时,考上了太原国民师范学校,7年后,进入北平师范大学文史系。据说青少年时代,他便展示出才华,在家乡甚有口碑,以至于同样是山西太谷人士的国民党财政部长孔祥熙,曾想过把他招为幕僚,为此还专门找他谈过话。他拒绝了邀请,转而投入到拯救国家的运动中,很快成为“一二·九运动”的先进分子,进而加入共产党。

七七事变后,杜润生回到家乡,组织游击队抗日。既有学识,亦有风骨,更有革命经验,30岁时,他已成为太行六分区的专员。

1947年5月,为实现“三军配合,两翼牵制”“中间突破,逐鹿中原”的战略反攻设想,中共中央决定组建中原局,以邓小平为第一书记,刘伯承为第二书记,邓子恢为第三书记。为筹建中原局,中央从各地抽调了大批干部,其中就有随刘邓大军南下的杜润生。

那一年,他34岁,以中原局秘书长的身份,开始将工作重心转移到敌后根据地的建设与巩固上,并展开了以分田、分粮、分物为主的一系列土地改革工作。

由于战争需要,邓淮生一直与父亲分离,直到7岁,才第一次见到杜润生。他说父辈们的生活重心永远是工作,杜润生常在吃饭间隙就来找邓子恢谈工作,而对儿女的要求是,“大人的事不许问,大人的桌子不许碰”。

多年以后,邓淮生也开始研究文件报告时,才发觉杜润生是名极有效率的行政干才,是“能力很强的操盘手”。在中原局期间,杜润生担任秘书长,相当于今天的办公室主任,负责安排整个机关的所有具体事务的执行。

一个中央精神传达,杜润生首先便要关心工作步骤的安排。比如,七届二中全会后,中共中央提出“今后的工作重心要由农村转为城市,城市则以发展生产为中心”。当时,中原局刚刚改组华中局,林彪担任第一书记,杜润生便向林彪提出了疑问:“中央说今后工作重心在城市,涵义是以城市工作为中心,还是领导机关进城以城市为中心领导农村?过去,以农村包围城市,目前是否以城市带动农村?需明确具体的工作步骤怎样安排。”

就这样,他以提问的方式,巧妙地提出了新区农村仍有遗留问题,同时也争取到了具体的工作方法:新区当前亟须把农村工作做好,把封建残余实力、国民党残余势力肃清。

邓淮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杜润生十分务实,非常注重解决问题的实际效果。在中南局(1949年6月,中原局与东南局合并改组为中南局)推行土改时,他发现有的干部把遵守秩序分田理解为:把地主的土地收上来,再给贫农一分了之。为此,他提出了“放手发动群众,反对和平分田”的工作方法,并特意指出:反和平分田,不是提倡武斗,而是要经过阶级斗争,真正发动农民。最后,通过“减租减息”“反霸”等阶级斗争,顺利完成了土改第一阶段。

土改全面完成后,杜润生和邓子恢等人在中南局达成共识:土改之后,农民刚使土地成为自己的财产,自然会要求独立经营;而在土改过程中,地主,富农都被消灭了,农村社会的经济发展应尽快恢复,以医治战争的创伤。于是,中南局在1950年6月发表了《发展春耕生产十大政策》,其中提出:保证农民的土地所有权,允许土地买卖、允许雇工、借贷自由、贸易自由。

在这种宽松的政策指导下,当地的农村经济迅速得到恢复和发展。多年后,杜润生在回忆录中写到:这(指四个自由)实质上就是由市场导向,只不过那时还没有这个名词。

  合作化风波

1953年1月,邓子恢和杜润生同时上调北京,出任中央农村工作部的部长和秘书长。

一日,毛泽东约二人见面。毛泽东正在中南海游泳池游泳,上岸后对二人说:“中央成立农村工作部,主持全国的农村工作,主要的任务是推行中央关于互助合作的决议。”接着,毛泽东提出了计划:在十至二十年内完成合作化任务,改造小农经济。

邓淮生说,这个提法使二人颇感意外,因为与之前毛泽东的观点不一致。毛泽东曾说:搞社会主义,是在20甚至30年以后,要在社会生产力充分发展以后,要在人民群众都表示同意以后,再从容地、不勉强地发起全面社会主义进攻。

性子耿直的邓子恢直接说:“河南提出允许四个自由,发布公告,作用还是好的。”杜润生则谨慎地回答:“现在到了春耕时节,农村有点不安定,主要是对合作化还不摸底,不知怎么发展。”

杜润生并非不知道怎么发展。他认为,农业和工业不一样。工业从个体手工业转变成手工工场,可以搞流水作业,依靠厂房,较易实现;农业则是在辽阔的土地上生产,土地是分散而固定的,不可能把大家聚集在一块土地上,对劳动者也不能靠直接的监管,要靠生产者的自觉。最重要的是分配问题,收获是在秋后,劳动和收益并不直接关联。

邓子恢建议杜润生把这些想法写下来,上报中央。杜润生没有把握,没有写,只是告诉了当时的农工部副部长陈伯达。陈不高兴地回应说:“合作化是毛主席对马克思主义的伟大创造。”

随着“过渡时期总路线和总任务”的提出,社会主义改革逐渐增速,但中国农村的状况却愈发不乐观,人口增加,返销粮增加,抗美援朝战争后西方对华封锁禁运,粮食购销开始出现问题。

毛泽东坚持社会所有制问题才是解决生产力的关键,为此,在中央第三次农业互助合作会议中,两次批评了农工部在反冒进过程中“吹倒了一些不应当吹倒的农业生产合作社”,对邓子恢和杜润生曾主导推行的“四大自由”严厉批评。毛重申:“个体农民,增产有限,必须发展互助合作。”农民合作社成为必须执行的方针政策。

然而,合作社并没有解决问题。浙江省1954年有2000个合作社,1955年春时已达5万余个,但为迅速组建合作社,出现了批斗、处罚等情况,引起恐慌,最终导致1954年浙江全省耕牛减少5.7万多头,猪、羊减少1/3至1/2,并出现了卖家具、吃种子粮、逃荒、要饭、卖子女、老弱饿死等现象。

杜润生实地调研后,发现问题严重,在浙江发表讲话表示:能巩固的巩固;群众意见大的、人心散了的、强迫命令的、维持不住的要坚决收缩,“维持不下去的社,要坚决下马”。后来,杜润生因此被斥责为“要下合作社之马”。

此后,毛泽东与邓子恢、杜润生在合作社上的分歧越来越大。最大的分歧是合作社的数量目标。毛泽东希望一年内成立130万个合作社,邓子恢则认为不能超过100万个,并因此被批判为像“小脚女人”, “前怕狼,后怕虎”,“数不清的清规戒律”。

杜润生晚年回忆时说,“当时我睡得早,否则一定会在数字这个问题上,劝劝邓老,中国之大,计划空间也大,不必争这点数字,几年来事实说明定数字的任意性是显而易见的,不必过于拘泥。”

跟不上前进速度的邓子恢和杜润生最终在1955年的七届六中全会上接受批评,承认了错误,接受了“右倾机会主义”的定性。

不久,杜润生被调离了农工部,这个部门几年后也以“十年中没做一件好事”为由被撤销。

  “初步红”

本来要被贬去海南,但考虑到杜润生是当时为数不多的上过大学的知识分子干部,他被分配到刚刚成立不久的中国科学院担任秘书长,几年后担任党组副书记。

彼时刚刚28岁的宋振能,在中科院只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1956年,他在中科院大会上第一次见到杜润生,当时,杜润生和时任中科院党组书记张劲夫一起坐主席台上。坐得有点远,宋振能看不清主席台,但被杜润生极具说服力的口才震撼了。“逻辑清晰,没有套话,不讲空话。”

1957年整风运动期间,民盟几位领导成员写了一个有关科学工作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并提出一些建议,署名的都是有名的大教授:曾昭伦、华罗庚、钱伟长、千家驹、童弟周、陶孟和。这本是响应中央号召,但在一次有关单位的会议上,被认为是反党纲领,要将署名人员全部划为右派。其余单位均坚决支持划为右派,唯有张劲夫和杜润生,为中科院的几名科学家辩护。他们提出,陶孟和本来就是抱病,是被拉着签名的;华罗庚和童弟周也只是签了个名,没有反党言论,若划成右派,国际影响不好。就这样,把几个人保了下来。

之后,中科院党组讨论两次,由张劲夫向毛泽东陈述理由,征得中央的同意,凡是国内有名望的科学家,以及和钱学森一道从美国归国的科学家,在“右派”问题上都执行“基本不划”的原则。

在中科院,杜润生主导形成的最重要成就是主持制定完成了《关于自然科学研究机构当前工作的十四条意见(草案)》,该文件后来被形容为中国第一部“科学宪法”,简称《十四条》。

这一时期,正值“大跃进”,为克服困难,中央要求各部门拟定具体政策和规章制度,以便形成共识,把工作做好。杜润生专门派出调查组到上海调研,了解基层科研机构的真实状况。他提出几项要求:抓典型、解剖“麻雀”;追根究底,寻找原因;要求调查人员每一两天写份简报,实时汇报进展;召集知名科学家,听询意见。

许多科学家在这样严肃的调查、宽松的讨论的氛围中,都讲了真心话,甚至有人在会议中拍了桌子。最终,反复讨论形成了最终的《十四条》。

宋振能认为,《十四条》算得上杜润生在中科院的三大功绩之首,不仅因为这份文件冷静、严肃地分析了中国的科学研究工作当时所面临的问题,未来的发展方向,还体现在其中的“破”与“立”,“动”与“静”以及对群众运动与群众路线的认识上。

比如,杜润生创造性地提出了“初步红”概念:“初步红”就是指绝大多数知识分子是热爱祖国的、拥护社会主义的,虽然还没红透,但已经有点红了,因此,“初步红”的知识分子不能算是资产阶级。

不只如此,他又提出了一种叫做“党委领导下的所长负责制”思路,认为在研究所里,应由党委领导,但到了研究室,负责领导工作的是学科带头人,基层党组织则承担保证、监督的作用。

《十四条》最终上报中央,并在通过后正式下达,直接促成了1962年广州会议上对知识分子的“摘帽”行动。

宋振能当时并不知道,杜润生当时也个“犯了右倾错误”的人。他回忆,他所见到的杜润生,总是面带微笑乐观开朗,极有活力,对工作则一丝不苟。

宋振能在杜润生领导下调研起草《中国科学院工作条例(自然科学部分)》(简称“三十六条”)时,杜润生常和大家轻松地开玩笑,有空时,还去跳交谊舞。

  “包产到户”破局

邓淮生再次见到杜润生,已是文革结束,粉碎“四人帮”之后。当时,杜润生已回北京。文革期间,他被打成“张劲夫反党集团”,每个月只给11元饭钱,不准同家人见面。

邓淮生带着弟弟去看他,想了解父亲邓子恢何时能够被平反。杜润生丝毫没有对自己“待分配”的焦虑,反而安慰邓淮生,“不要急,慢慢来,放心,我的问题解决了,你父亲的问题也能解决。”

后来,杜润生亲自参与调查,调阅一切相关文件与电报往来,帮助邓子恢平反,恢复了声誉。

1979年初,杜润生调到新成立的国家农委,4年后,这个部门更名为中共中央农村政策研究室、国务院农村发展问题研究中心。杜润生以70岁高龄出任两个部门主任,并一直担任到1989年这两个机构被撤并。

在此期间,他主持起草的“75号文件”和五个“一号文件”,为饱受争议的包产到户提供了法律保障,使中国农村迸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

邓淮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包产到户”并不是邓子恢或者杜润生发明出来的,他们只是忠实地为农民代言。

包产到户最早出现于1956年。由于对合作社不满,各地农村都出现了“拉牛退社”的风潮。在浙江宁波专区,退社户数占5%,想退社的达20%。

《人民日报》当时发表文章,题为《生产组和社员应该“包工包产”》,认为安徽芜湖地区生产组包工包产、四川江津包产到每户社员等做法“是完全正确的”。此后,这种现象随着政治运动的发展时常绝迹,但总是在政治风向好转时再度出现。

邓淮生回忆说,父亲邓子恢和杜润生都早就注意到了这种现象,多次下乡调研,试图为之正名。邓子恢还专门为此给毛泽东写过长信沟通。

1962年8月,毛泽东在北戴河会议上作了阶级、形势、矛盾问题的讲话,公开批评邓子恢和包产到户,指责他是站在地主、富农、资产阶级的立场上反对社会主义。同年9月,在八届十中全会上,邓子恢被批判成“一贯反对合作化”“一贯主张单干”“不是社会主义革命者”,连他领导的中央农村工作部也认为是“十年一贯制”“没有办一件好事”。邓子恢之后被撤职。“包产到户”也被彻底划入禁区,无人再提。

回到农委工作后,杜润生身边也出现了两种声音,一种是好言相劝,接受邓子恢的教训,不要搞包产到户;另一种则认为包产到户势在必行。杜润生知道,持续了近二十年的这场争论,这一次到了无法回避的时候。

尽管中国任何一次改革都需要决策层的集体合力推动,但无人能够否认,杜润生在其中穿针引线、弥合分歧、寻找能达成共识的途径的努力。在杜润生看来,“只要多想办法,就一定能解决”。

文革后的中国,农业生产仍然严重不足,农民甚至不得温饱,城市食品也严重短缺,以至于影响了国民经济的整体发展。邓淮生说,解放三十年了,还没有全面解决温饱,让党内高层十分焦虑。因此,1978年底,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提出必须集中主要精力把农业尽快搞上去。尽管会议决议仍然留下一个“禁区”“不许包产到户”,但总体精神是提倡思想解放,制度创新,属于“政策放宽”时期。

善于解决问题的杜润生,在正式将“包产到户”提到日程上之前,曾多次探寻过中央的口风。比如在与胡耀邦讨论水利建设时,试探性地讨论责任制的问题;农业部调研人员向李先念汇报农业调研结论之后,他也私下问李先念,“中央对此事可不可以认可?”李先念回答:“为了救荒搞口粮田可以同意,但不要提包产到户。”

1980年一次讨论“包产到户”的省市区第一书记座谈会上,分歧之大以至于讨论无法继续下去了。杜润生突然撇开了“包产到户”的话题,讲起了温饱问题应该如何解决。事到最后,竟然扭转乾坤,形成了著名的1980年“75号文件”,肯定包产到户是一种解决温饱问题的必要措施,不能自上而下用一个模式强迫群众,群众有自由选择的权利。

这种举重若轻的太极手法,具备一种神奇的魔力。国务院副总理万里曾有过描述:有些话我们说了不成,润生圆起来一说,大家就同意了。

比如,在将“包产到户”精神写入文件时,杜润生以退求进,最后出现在文件中的用语是“可以包产到队,可以包产到组,也可以包产到户”;在描述包产到户后的农村所有制时,他想出的办法是“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

人们说,只有他想得出这种鬼使神差的词语组合,不只决策层达成了共识,文件发下去,农民们也都看懂了,他们记住了“可以……可以……也可以……”于是兴高采烈地选择了最后那个“也可以”。

此后,为了了解多样性,寻找出路,杜润生组织了17个联合调查组,分赴15个省调查实际情况,终于促成了中央政府从1982年至1986年连续5年出台以解决农村问题为主要目的的“中央一号文件”。这一系列文件后来也被称为“中国农村改革发展的路线图”:1982年——正式承认包产到户的合法性;1983年——放活农村工商业;1984年——疏通流通渠道,以竞争促发展;1985年——调整产业结构,取消统购统销;1986年——增加农业投入,调整工农城乡关系。

  有容乃大

与杜润生亲密接触的人,对他的共同评价是:有容乃大。无论是否同道,无论老幼,一律平等善待,包容共生。他甚至不允许别人称呼他为“杜主任”。于是,以他为模板,凡在西皇城根9号院农研所这个独特的空间里,所有人的称呼都变成了“老张”“老李”“老王”。对于他,则是亲昵而专属的用语——“老头”。

这种人格魅力,为他最后十年从政生涯赢得了巨大空间,也赢得了爱戴。以成为他的“徒子徒孙”为傲的后辈中,有王岐山、陈锡文、周其仁、林毅夫、翁晓曦……2005年春,时任北京市市长的王岐山在一次市委开农村工作会议上说道:“没有农村的现代化,就没有北京市整体的现代化……”这正是20多年前杜润生一次讲话的翻版。当时他说:农民不富,中国不会富;农民受苦,中国就受苦;农民还是古代化,中国就不会现代化!

90岁后,杜润生便渐渐失聪,依靠纸笔与外界交流,后来,长年卧病在床。

但他并未放弃思考。他总结说,自己在80年代参与的中国农村改革只不过是些“便宜”的项目,如想再向前进一步,便需触动深层结构。

2000年,他为向朱镕基谏言的李昌平著作写序:“李昌平不是第一个提出‘三农’问题(指农业、农村和农民)的人,但以一个乡党委书记身份,系统提出、用数据说话、用切身经历讲话的,他是第一个。他告诉我们:除了在走向繁荣文明的北京、上海、广州、深圳等地方看到的中国,还有另外一个‘乡土中国’……农民事实上已经沦为二等公民了。”

而中国知识分子阶层对“乡土中国”和“凋敝的乡村”的全面关注还要再等上10年。所论述的不过是杜润生退休后反复强调的主张——给农民以国民待遇:给予自由迁徒权,平等受教育权,减轻税负,完善农村社会保障制度、医疗保障制度、土地制度以及民主自治制度,鼓励农民成立保护自身权益的组织。

但没有一个人如他说得那样真切而令人动容。2008年,他在一篇文章中写道:“一位领导同志说过:新中国是用成千上万人的生命换来的。由于通过乡村包围城市战略取得胜利,所以牺牲的人中农民占大多数……中国革命很大程度上是农民革命……为解放农民而奋斗,也就是为我国大多数人解放而奋斗。”

退下来后,下属们依然为杜老保留了一间办公室。房间不宽敞,堆满了书,需台灯常明方能融化一些灰暗。住院之前,他每天上午8时必定坐在其间一把躺椅上。有人询问这把躺椅上面镶嵌的可是玉石,老人家淡然回答:价钱不重要,但很珍贵,因为是素不相识的农民送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