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庞在《乌合之众》“传统”一节里,有这样的断言:一个民族,如果长时间里让传统习惯捆绑过死,就不能改变和变化,就像中国那样,无法完善自己。暴力革命对它没有任何作用,因为砸烂的链条又会重新接上,过去又会原封不动地复辟,或者,被砸烂的东西弃之不用,衰败之后很快就出现无政府状态。
此书出版于1895年,鸦片战争已经是55年前的事,中法战争也过去10年了,清朝在这期间发生的很多变化,应该早通过发达的报业,为勒庞所知晓。
为何他还认为,中国是一个被传统束缚的国家?
西方的汉学,1814年12月11日,以法兰西学院设立“鞑靼、满、汉语言教授”讲席为发轫。法国是欧洲研究中华学的重镇。勒庞所处的时代,正是汉学蓬勃发展之际。
因此,当他说出那样一段话的时候,可以认为,至少他是已经了解中国历史的大概,接受了当时研究者认为的中国太过于重视传统,导致难以改变的结论。
他还说:最可怕的偶像并不在庙堂里,也不是宫殿中那些最专制的暴君。这些人一下子就可以消灭,但统治我们思想的那些看不见的主人,任何反抗对他们来说都不起作用,只能用数百年时间慢慢消磨他们。
其时的中国,洋务运动已进行了30年,成果斐然。往欧美派驻留学生,也已是20多年前的事。大上海俨然十里洋场,到处灯红酒绿。如果只在大城市里观察中国,确实会认为,勒庞的观点跟不上实际,没有跑赢大清王朝的日新月异。
但这一切,也只止于城市而已,更为广阔的乡村,无论从物质还是思想,都并没有多少变化。3年后,光绪维新被扼杀,六君子的血和街边的咒骂,再次印证了守旧势力的强大。他们的死,其实不过是几千年来,难以尽数的变法者,所经历过的。祖宗之法不可变,这个帽子一扣,就是多少人头落地,多少京官外贬。其实,每次改革总出现在不得不变的时候,但想改变传统者,又有几个成功了?
前车之鉴摆在那里,自然人们更愿守成,更愿颟顸,平平安安度日,老百姓吃不饱,关我屁事?反正我俸禄照发!
不过,勒庞也思考出了一个方法。他在承认传统强大,使古老国家难以华丽转身的同时,也讲:对一个民族来说,理想的状况是保持着过去的制度,不知不觉地、慢慢的对它们进行改良。
活了一百岁的奶奶生前常说,她小时候,乡里那些留辫子的,总要用油把他们的头发打理得乌黑溜亮,很久才洗一次,解开用蓖梳不断往下拉,那垢那水,不忍直视。她生于1919年,待到记这些事,起码也六七岁了吧?也就是说,清朝灭亡十几年后,乡里都还有很多遗老遗少呢。但头上的辫子,踝下的小脚,终究都随时间而逝了。
传统确实是可以被改变的。心中的辫子还在,这又不得不承认,传统的表象易改,脑子深处的,就难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