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色列和以色列人

在我的二十多年工作经历中,碰到过很多犹太人,包括同事,客户,等等。但这些犹太人基本都定居在以色列之外,不是以色列人,因此,和他们的关系,不能算作与以色列人相处。说到和以色列人打交道,主要是在有一家公司工作的那一年多。这家公司除了总部,其它部分都在以色列。一年多相处下来,感触颇深,某种程度上颠覆了我对以色列以及以色列人过去道听途说形成的看法。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眼里的以色列人;也只能代表我碰到的少数以色列人。但我想,其中的某些共性,也许能让我们更了解这个民族的个性。

傲慢与平等

如果你和以色列的同事打交道,刚开始的一段时间你会气得想打人。他们往往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傲慢与不屑,话里话外都透着他们是神检选出来的子民,是高贵的民族。这份傲慢还真的不是只针对中国人,对其他国家人员,甚至其它国家的犹太人,他们都很难掩饰自己的那份高傲。

接触人多了,你就会发现,一个人的仇恨和喜爱,是很容易掩饰的。而冷漠与傲慢,则是无需言语,在肢体语言与行为上便可以表露无疑。我也是个很傲的人,常常觉得你牛个屁啊,老子又不信你那个神,你就算是被挑出来当祭品的又怎样?于是,在很多讨论中,我也不客气,夹枪带棒的。

时间处长了,真的在技术上,方案上,市场规划上压倒他们以后,他们的态度就变了,变得很像我最喜欢的德国人。尊重事实,尊重能力。这样相处起来便轻松了很多。这让我看到以色列人的务实,在实际工作中,他们还是尊重强者和正确意见的。

有一次,在闲聊中我问A君:
Me “你知道吗?刚开始跟你们打交道的时候,你们让我太不舒服了。”
YSL “我知道,因为我们是神选中的子民。”
ME “你现在知道和中国人平等相处了吧?”
YSL “不,那是因为你之前说的方案都对,我们很尊重你这个人而已。”

他奶奶的,虽然知道他是在夸我,可感觉怎么那么怪呢?

疑心与信任

以色列人的疑心非常重,重到我们无法想象。一句话,他一定要从几个人嘴里听到才放心。一件事情,他一定要正反求证七八次才敢相信真伪。

当年一个项目刚刚起步,一个月内从以色列飞来了三波不同的技术团队,没一个人重样。每次飞来都要我把项目的背景,技术要求,方案规划重新给每一个人介绍一遍,并回答他们七七八八的问题。在讨论我的回答时,很多时候完全不顾礼仪,彼此之间使用希伯来语呜噜呜噜对话。我知道他们的英语都不比希伯来语差,不说,只是怕我听懂他们在说什么而已。与此同时,他们在国内还雇了一个顾问公司,从其它渠道来了解这个项目。

这一切,在COO来了中国后揭开了谜底,和我猜想的一样:他们觉得这个项目进展太快了,怕是个假项目。

其实,以色列人的疑心可以理解。他们从建国起就一直面临着战争与死亡,这让他们养成了怀疑一切,只相信自己人的判断的习惯。也许,即使是自己人,他们也要判断好多次吧。

所以,以色列人的信任便很不容易得到,而他们选择是否信任你的方式,可能大部分人难以接受。我入职的时候,按道理必须要做背景调查,但按常规提供的证明人却一个也没接到过调查电话。但是入职后,他们却找了一个调查公司,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调查了我将近半年。我知道这一点还是辞职的时候,以色列那个HR老奶奶给我打电话询问为何离开,是不是因为发现了他们背后查我,心里不开心,于是要走。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是这样确定我是个可信任的人的。怪不得,半年后我写的项目报告,技术需求,提的开发要求,再也没人来问东问西。反而在内部讨论中,有人会说:“这是冠东说的,就是这样没错。”

直到我踏上以色列国土的那一刻 ,我才真正体会为什么以色列人的信任这么难以得到。去过以色列的人应该知道,以色列机场入境和离境的开箱检查,口头问询麻烦得很。而我,因为公司老大写的一封担保函,下飞机就被专人从快速通道入境并免检行李免问询。当然,离境的时候也没有搞什么开箱检查。在带我去快速通道的机场职员嘴里,我知道就在我落地前不到48小时,一辆公共汽车爆炸了。

这个时候,我明白了。以色列人对你的信任与担保,是建立在无时无刻不在的生命危险之上。一个值得信任的以色列人或机构,对你的信任,也就意味着以色列对你的信任。信任你不会给他们带来生命危险。理解了这些,他们对你初始时的疑心,也就不算什么了。

在离开特拉维夫的机场上,碰到了另一个中国人。他聊起以色列人的信任是珍贵的,也是持久的。他学历不高,曾经为一个以色列公司在中国负责采购,兢兢业业干了六七年吧。这个公司的以色列老头非常信任他,并把他介绍给了其它一些公司。后来,他竟然成了十几家以色列公司在中国的唯一采购。

以色列人的信任,可以说和你的个人有关,也和你的职责有关,反而和国籍无关。就拿在这个研究中心里能接触到核心技术的权限吧,美籍的销售老大在进入实验室时能看到的东西比我要少了一半以上,更不要说我可以问细节,而他只能听介绍。

派系与团结

和以色列人待久了,就会发现他们虽然是一个民族,但是派系分明。也许聪明的民族都爱拉帮结派吧。派系最主要的区分方式是按照他们的来源地,比如东欧犹太人,西欧犹太人,苏联来的,非洲来的,北美或者是亚洲。在有些地域派系,比如东欧系里,又有一些小的划分。这一点和中国人的省市同乡会颇为相似。

混熟了,作为一个无害的第三方,我听到过北美派对东欧派的一些抱怨,也听过东欧派对阿拉伯本土派的牢骚,等等。也正因为如此,我对他们说自己是神的子女颇不以为然。古老的文明,聪明的民族,基本上都喜欢斗心眼。在这点上,我觉得以色列人跟中国人不分伯仲。

可是,以色列人和中国人不一样的是,他们在对外的口径上可以保持高度的同步与互补。一般处理原则就是级别高的那个人怎么说,他们就如何对外执行。也许这点和他们从小接受的军事纪律性有关吧。但是回来后,他们内部对级别高的这个人却没什么敬畏。如果这个人对外说错了,回来后这群以色列人内部的“批斗会”可不管你什么级别。

一次在给客户安装系统时回答客户疑问,级别最高那个技术人员说错了,其他几个也随声附和。可回到酒店,全不顾我这个“第三者”还没回屋,所有人员就对这个秃头老哥开火了,那叫一个批得凶啊,我都不好意思不劝架。

纪律与创新

前几天我的公号放了一个视频,是介绍以色列教育中关于纪律与创新的。在现实中,我碰到的以色列高科技公司与人才,在纪律与创新的高度融合与统一方面,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震撼。如果能加两个字,就是:极度震撼!

大家都知道以色列公司前沿技术厉害,比如我八年前看到的那些东西,是以色列已经可以外售的旧一代产品。在中国和美国市场上,五年后我才看见有类似的东西出来。而且,还是OEM以色列产品。

这样先进的科技,你能想象来自于一群,是的,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小公司吗?有的公司小到如同家庭作坊,几个人,但是却研发着全球最新最前沿的技术。我曾和公司的产品经理聊过几项技术的来源,他给我展示的图谱,让我感叹以色列全国是不是一个动态组合的大型研发中心啊。每一项功能中间的每个核心技术,几乎都来自于不同公司。

无数个小巧却精专的研发小公司,在美国与德国也能找到。可是,以色列人震撼我的是他们那高度的协调性与精准合作。记得我当时催研发中心一个功能,给我的预期是周六发布。到了周二,我发邮件过去询问。产品经理告诉我负责软件的两个小公司周四晚上会提交各自的代码。我一看就快晕过去了。这是软件,不是硬件啊!周四晚上提交,周五做第一次联测,周六怎么可能发布?

结果周五晚饭前,新的软件版本发布了。软件联测一次通过,我这辈子只在以色列公司见过。这要求在功能分割,技术需求确定,端口定义等等方面做到什么样的协调一致性,才能办到?也许只有以色列吧,战争与流血不允许他们有时间去浪费。浪费时间,就是浪费生命。

种族的相处

在以色列只待过三周,虽然也是自己吃住,自己上报,但毕竟时间太短,不符合我对盲流的定义。所以只能算是走马观花,有几个小故事而已。

去以色列之前,我是有些紧张的。毕竟,那些年我们的报道中老是这里又飞火箭了,那里又有炸弹了。在其他国家出差、工作、旅游,我基本上都是租车自驾。到了以色列,公司就不允许了。

到达前两天,炸了一辆公共汽车,我的心就更悬着了。每天上下班,公司都发给我出租车票,只能坐一两个公司认证过的出租公司的车。行政明确跟我讲不要在外单独乘坐其它出租车,更不要坐公共交通。

几天下来,我发现接送我的出租车司机绝大部分都是阿拉伯人。这就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是我们听到的是阿拉伯人在反对犹太人吗?怎么这些“放心”司机都是阿拉伯人?

反正路上没事,发挥咱北京人的特色,侃。阿拉伯人,是中东的北京人,也一个字,侃。聊多了,我才明白,以色列真的不能算是犹太人国家,不是我们从小学的那些什么阿拉伯反帝反犹太。以色列国内大部分阿拉伯人,也是希望安安静静过日子,和犹太人和平相处的。谈起那帮射火箭放炸弹的阿拉伯人,他们骂的比犹太人骂的凶多了。(此处删去300字)

也正是跟这帮阿拉伯司机狂聊十几天,我才知道,以色列国内的阿拉伯人,对中国的态度,可不像犹太人那么好。

我到过中国

我每天早上定时在酒店一楼吃早餐,经常看见两位老夫妻也在那里用餐。

大概见过三四次以后,一天,老先生走过了问我:“你是从中国来的吗?”

我说:“是的”

“我到过中国。”

我礼节性地问了一句:“您是哪一年来过中国啊?” 心里想:估计是来旅游过。

“1970年,”老爷子的这句话惊得我一跳,随后一句更是没想到,“我见过周恩来。”

行了,我知道您是干嘛来的了,这还不亲切吗?于是,“会谈在欢快友好的气氛中进行”了一个小时,搞得我差点迟到。

耶路撒冷

我是一个人报名做小巴车去的耶路撒冷。原来新闻里的印象,那里应该是一片战火纷飞,危机四伏。可是当我游荡在耶路撒冷的小巷里,却感受到的是和平与生活的气息。从犹太区转一个街口就进了阿拉伯区。还没逛完阿拉伯商店,却发现已经走到基督教区。

在小巷中穿行,不停地在三种宗教风俗中变换场景。有点不习惯,却又觉得很自然。一开始说不出为什么,可吃过了不同食品,看过了不同商店后,我突然意识到为什么会感觉如此自然。因为无论人们匆匆忙忙地进入哪一个宗教的神殿,当他们出来的时候,他们的脸上都有同样的一种神态,就是对生活的喜爱。

在哭墙前,我站了很久,看着人们走过去,抚摸它,然后离开。我也走上前,抚摸了它,并在墙缝里塞入一张纸条。虽然我不信仰犹太教,但我想,人类的一些愿望,是相通的。离开哭墙,我也就离开了耶路撒冷,愿这里不再有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