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师讲述珠穆朗玛峰雪崩险情

佛教的经幡在帐篷附近飘扬,一架救援直升机从珠峰大本营起飞。

佛教的经幡在帐篷附近飘扬,一架救援直升机从珠峰大本营起飞。

罗伯托·施密特(Roberto Schmidt)是法新社(Agence France-Presse)南亚首席摄影师。当强烈地震引发雪崩时,他正在尼泊尔的珠峰大本营。他所拍摄的雪崩及其后续影响的照片惊心动魄,被发表在了世界各地。49岁的施密特在与詹姆斯·埃斯特林(James Estrin)的电话交谈中回忆了自己的这段经历,以下是经过编辑的谈话内容。

雪崩后,帕桑·夏尔巴在被压塌的帐篷里搜寻幸存者。

雪崩后,帕桑·夏尔巴在被压塌的帐篷里搜寻幸存者。

:你为何会在大本营?

摄影师罗伯托·施密特和记者阿穆·康南皮利在从珠峰大本营返回加德满都的路上交谈。

摄影师罗伯托·施密特和记者阿穆·康南皮利在从珠峰大本营返回加德满都的路上交谈。

:一年前那次灾难性的雪崩共导致16名夏尔巴人向导丧生,我们原本打算在大本营制作几个相关报道。记者阿穆·康南皮利(Ammu Kannampilly)是法新社尼泊尔分社社长,她当时和我在一起,也在拍摄视频。地震发生时我恰好在那里,这纯属巧合。

:当时的情况如何?

:完全出人意料。我们刚刚抵达那里,我走在同事阿穆前面一些,我们待在一个徒步旅行公司在那儿 设立的帐篷营地里。我去了主帐篷——一个用餐帐篷——它可能5米长,2.5米宽。当时我就在那里进行登山后的放松。大本营的海拔有5000多米,对于那些 不适应它的人,这个高度可能会让人非常吃力。阿穆走进来和我开玩笑,然后地面就开始震动。

有意思的是,我以为震动是由雪崩引起的。我完全不知道雪崩正在形成,而且它是由一场大地震引起的,它的震中就在 加德满都西边一点。我们走出帐篷,想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我们就听到了那种巨大的、轰隆隆的声响。尽管我远非专业登山者,也知道即将有事发生。当天阴云密 布,抬起头时什么都看不到。

这种噪音变得越来越深沉而强烈,阿穆冲进帐篷去拿相机。我转向左边,抬起头,大规模的爆炸性雪崩突然冲破云雾。 我刚好来得及举起相机,拍了三帧。当我朝取景器里看时,我想,“天呐,我离得太近了。”我连忙躲进帐篷,朝阿穆呼喊“趴下,趴下,趴下!”,因为这东西就 在我们头顶。我不记得是趴在地上,还是躲到桌子下面了。

突然吹来一阵风,雪崩像波浪一样涌来。就像是你在海上的时候,对波浪的大小估算有误,一个浪打来,砸到你头上,让你整个人翻来滚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最后后背着地,停了下来,我认为我的腿旁边可能有张桌子保护了我。我只能听到“啪啪啪”的声音,雪正在我的头顶堆积。我当时很慌,心想,“我不想死。我要被活埋了。我不想这样死去。”

我当时为了保住性命,奋力挣扎,试着不让任何东西遮住我的脸。突然间,四周一片寂静,一切都结束了。

当时阿穆呼喊道,“罗伯托、罗伯托”,我问她是否还好,她说还好,但她其实处在疼痛之中。那时,两只手伸了过 来,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拉了上来。那个夏尔巴人此前躲在了一根圆木下面,他当时正在试着把我们从雪里拉出来。我的左腿被绊在了一把椅子下面,头顶上有无数 的东西。当我站起来时,发现自己基本完好无损,胳膊和腿还能动。我是有意识的,在当时感觉自己似乎头脑清醒,我想,“我还活着;可以开始了。”

:这真的太幸运了。

:第一,在地震期间身处大本营;第二,能在雪崩中活下来,这样的几率有多大?哇,刚才发生了什么?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经历了一个重大事件,我活了下来,接着需要开始工作。

帕桑·夏尔巴(Pasang Sherpa)是个非常不错的人,心胸宽广,我请求他帮我寻找相机,他照办了。他找到了相机,把它递给我,当时相机基本被包裹在一个冰块里。而且,天呐,它还能用!所以我尽力对它进行了清理,他则去其他帐篷寻找幸存者了。

:你还活着,而且你的相机还能工作。你做了些什么?

:我们的一个搬运工的腿受了伤,很可能是骨折,所以我们拿出一个睡袋,做了一个临时担架。我们把他抬走后,我开始拍照片。当时有个救援人员跟我讲,我应该停止拍照,去帮忙。我说,“告诉我应该做什么。”最后,我以非常有限的知识帮了一点忙。

我把一个完全处于震惊之中的人带到了一个为伤势并非特别严重的人准备的医疗帐篷里。他的腿已经不听使唤,并且一直在说他不想死,想见自己的儿子。我告诉他,我有个3个月大的儿子,我们一边走,一边谈论他们。我把他留在帐篷里,然后回去,拍了更多照片。

:听起来好像你的举动都是下意识的。

:我知道我经历了一个重大事件,我需要工作。我当时还处于震惊之中,而且行动非常困难,因为我们还不适应那个高度。你只能尽力而为。

:你是如何把图片发出去的?

:天气真的非常、非常糟糕,所以我必须等到次日上午才能连上我的卫星终端和电话。上午第一件事,直升机开始抵达大本营来转移那些伤势严重的人,所以我还要传输那些照片。

在这段时间,有很多余震,你能听见附近有雪崩,但你看不见它们。

:听起来很可怕。

:对那些不习惯这种情况的人,真的非常可怕。

:你原来也曾身处险境——你曾做过战地记者。

:问题是,你不知道,也不是非常理解正在发生的事。

自然的力量非常强大,超出了你的控制范围。在战争中,你还可以思考,“我应不应该再靠近一点,我是否不该靠得更近了?”这是一种直觉。你可以看到别人的反应。似乎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做出选择,冒险或不冒险。所以,从某种层面而言,你似乎拥有一点控制权。

在这种情况下,什么都没有。你就是在那里而已。你无法控制任何事。事情发生在你身边,你只能祈祷有人在守护着你,你能顺利扛过一切。

尽可能快地工作,尽最大努力工作,拍够了后就赶快离开。风险很高,你真的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因此一旦拍完足够的照片就马上离开。

:你是怎么下山的?

:我一发现自己已经拍了很多关于撤离的照片,我就觉得冒险留在那儿拍更多照片并不值得。因此,我尽可能快地传输照片,我甚至都没检查照片是否传到。我关掉了所有器材,开始往下走。40分钟后,发生了一次非常强烈的余震,我能听见另一场雪崩到来的声音。

我们走下山,在路经的第一个小镇停了下来,吃点东西,然后继续上路前往下一个城镇。大约走了四个小时。周二,我们乘坐直升机到了卢卡拉,周三抵达加德满都。

:你从这次经历中学到了什么?

:我早就知道大自然非常、非常强大,而我们非常渺小。我们觉得我们能够掌控事物,实际上却做不到。现在,我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我觉得自己非常、非常幸运,能够出现在那里,而且活了下来,可以讲述这些故事。作为一名记者,我再次见证了人类面对灾难时的凝聚力。大家齐心协力,每个人都在帮忙。看到人们一起渡过难关,总能让人感到欣慰。

你总会陷入帮忙还是拍照的两难境地。这种纠结不会停歇。你在那一刻会怎么做?你的决定是什么?

与帮助别人相比,我觉得自己更擅长拍照,因为我知道该怎么拍照。这是我的工作。但如果有人需要帮助,就要尽力帮忙。我不是医生,但一句友善的话,或者这里那里帮点小忙,都会大有帮助。我觉得两者兼顾的可能性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