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谈论ISIS的背后力量-凤凰卫视《风云对话》采访

近日,凤凰卫视《风云对话》记者傅晓田采访了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巴沙尔·阿萨德表示,从后勤方面来说,所有对IS的支持,不管是人力资源、石油销售,还是其他,都是通过土耳其实现的,也有沙特和卡塔尔的合作。而这些,美国和西方国家都心知肚明。如果没有这样的后勤空间结构或者说后院,IS是不可能生存的。

以下内容来自凤凰网:

傅晓田: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美国军队完全不和叙利亚政府进行协调?

巴沙尔·阿萨德:一丁点儿沟通或联系都没有。

傅:你有没有一份向“伊斯兰国”购买石油的国家的名单?还有购买石油的金融交易,是如何实现的?

傅:你自认为,相比五年前,现在有变得更强吗?

大家好,欢迎收看《风云对话》,我是傅晓田。本周中国公民樊京辉被“伊斯兰国”绑架并残忍杀害的新闻引起了全球华人的震惊和愤怒。一周以前,法国巴黎发生连环恐怖袭击,“伊斯兰国”宣布对此负责,上百名无辜百姓喋血街头,场面惨烈,令人发指。再早些时候,俄罗斯飞机在埃及上空坠毁,伊斯兰国亦称是他们将炸弹运上了飞机。本期节目我们要看到的是,两周以前我在大马士革对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进行的采访。巴沙尔·阿萨德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但是五年来,在打击IS的战场上,他一直处于最前沿。在采访离节目播出的两周时间里,已经有太多的事件发生,但是巴沙尔·阿萨德在对叙利亚状况的介绍、“伊斯兰国”在叙利亚的产生、发展,以及反恐斗争中国际合力可能性等等问题上的判答,相信具有相当程度的参考价值。本期节目应叙利亚政府方面要求,未作任何剪辑调整,完整播出。

这次采访的时间是2015年11月9日,叙利亚危机进入第五年。在采访的前一年美国开始了对IS的空袭,前一个月,俄罗斯也开始了对IS的空袭,前一个星期,美国和俄罗斯的飞机在叙利亚进行了首次联合演习。在叙利亚总统阿萨德的眼中,IS是如何产生的?美国和俄罗斯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有什么不同?美俄的军事力量是否即将合力?叙利亚跟沙特、跟土耳其如何走向明天?五年来,巴沙尔又过着怎样的生活?带着这些问题,我开始了跟巴沙尔·阿萨德的风云对话。

傅:早上好,阿萨德总统。感谢您在总统府接受我们的采访。当人们谈到叙利亚危机的时候,常常会提到“内战”一词。但是好像您对此并不认可,您并不认为现在叙利亚的危机是一场内战,是吗?

阿萨德总统:首先,非常欢迎你们来到叙利亚,很高兴首次接受凤凰卫视的采访。谈到这次危机的性质,它的确不能算内战。如果是内战,那么必定存在一条分界线,无论是宗派、族群还是政治立场的分界线,将社会中的不同成员分割开来。但是我们叙利亚不存在这样的分界线。内战源于内部因素,而不是其他国家支持来到叙利亚境内的恐怖分子,还公开宣称其目的是推翻现政府,或是他们所说的当局。所以叙利亚危机不是内战,而是一场战争。

傅:什么样的战争?

阿萨德总统:就是战争。

傅:那么叙利亚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我是说地面情况,以及政治情况。

阿萨德总统:应该说,恐怖主义侵袭叙利亚已经快五年了。当然,由于本地区以及国际上其他国家的支持,恐怖分子得以占据叙利亚境内的不少地区。我们的政府军一直在抗击,而且打赢了多场战役,但是无法覆盖叙利亚的每一个角落。不过,近来由于俄罗斯空军参与打击恐怖分子,情况已经大有改善。所以现在我可以说,政府军在各大前线都在节节胜利,尽管前线的位置不是很确定,但这没关系,我们在叙利亚境内的多个方向、多个地区都在向前推进。

傅:你看,现在俄罗斯和北约都在叙利亚领土及领空有展开军事行动。在你看来,二者在叙利亚的军事存在有什么区别?他们是否都与叙利亚政府保持了有效协调?

阿萨德总统:让我们用事实来做这个对比吧。俄罗斯是大概两个月以前参与到反恐打击中来的。在此之前,美国,也就是所谓的“美国联盟”已经展开它们的反恐行动一年多了。但是结果却是,恐怖团伙占据了越来越多的地盘,并从全球招募了越来越多的人。而俄罗斯参与到打击行动却不到一个月,恐怖团伙节节败退,现在已经有几千名恐怖分子逃离到土耳其境内,再通过土耳其逃到其他国家了,有的去了欧洲,有的去了也门,还有的去了其他地方。这就是我要说的事实。第二个方面是方法论。只有空中打击是无法击败恐怖主义的,地面上必须有部队,可是美国只通过他们的飞机进行袭击。

傅:那俄罗斯呢?难道他们派遣了地面部队吗?也没有吧?

阿萨德总统:那俄罗斯呢,他们依靠叙利亚的地面部队,他们与我们密切配合。所以说区别,主要区别就是美国不与任何地面部队配合,而俄罗斯会。

傅: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美国军队完全不和叙利亚政府进行协调?

阿萨德总统:完全没有,一丁点儿沟通或联系都没有。

傅:说到协调,我们有注意到俄罗斯和美国的飞机上个星期进行了一场飞行测试。根据华盛顿的说法,这是一场按计划进行的通讯测试。按照莫斯科的说法,这是一场联合军事演习。那究竟是什么呢?哪种说法更准确?或者说,这场测试或者演习的目的是什么,先不管它的称谓到底是什么?

阿萨德总统:飞行目的早就有公告:防止俄美两国飞机出现冲突,因为他们有时候在同一空域执行任务。就是这个目的。

傅:就这么简单吗?就是为了启动安全方案吗?他们没有要准备联合打击恐怖主义吗?

阿萨德总统:其实他们现在没有这样的打算。美国确实在某些特定地区采取行动打击部分恐怖分子,以阻止这些恐怖分子袭击他们不希望恐怖分子进入的地区。但他们并不总是这样,比如当恐怖分子袭击帕尔米拉的时候。帕尔米拉是个很重要的城市,有举世闻名的文明古迹。但美国那时却袖手旁观。

傅:总统先生,我想请问你是如何认定叙利亚不存在“温和反对派”的?如果真的不存在,又如何理解上周,在一天之内,俄罗斯对几十个目标进行了轰炸,而这些坐标信息恰恰是反对派提供的事实?你之前有被知会有这样的情况吗?

阿萨德总统:事实上,叙利亚没有名副其实的“反对派组织”,原因有二。首先,所谓的“反对派组织”,不是指武装分子,因为反对派是一个政治术语,不是军事术语。手握冲锋枪的人,不管有什么诉求,都是武装分子,都是恐怖分子。因此不能把手握冲锋枪或其他武器的人称为“反对派”。但如果你要讨论说谁和极端分子有关联,这倒是有争议的。事实上,绝大多数的反对派组织都是和“基地组织”、“伊斯兰国”,或者“努斯拉阵线”有联系的。这不是我们给他们的定性,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定性的。你看那些发布在网站上的视频,或者在互联网上他们发布的图片,从第一天他们开始屠杀、吃心脏、砍头、分尸等等起,他们就在发布这些内容。所以是他们自己将自己定性为极端组织的。再说到温和反对派,你就要看他们的政治立场了。他们中有些人是在叙利亚境内的,还有一些在叙利亚境外。有一些人政治上支持恐怖分子,有些人不支持。这些不支持的站在恐怖分子的对立面,他们支持的是政府,尽管他们也是反对派。

傅:但是现在我们看到俄罗斯的军事力量和反对派有了合作,他们事先有向你通报过吗?

阿萨德总统:有。不过我还是要说,这些人其实不是反对派,他们是武装人员。我们自己也和这些武装人员合作。叙利亚需要和解。如果你要在叙利亚本土实现和解,你需要跟这些武装人员进行沟通。我们跟他们是有沟通的。在这个问题上,叙利亚跟俄罗斯也有合作。所以说,是的,他们近来有合作,我们也鼓励这样的合作,因为这是改善局势,在未来实现和平的最有效的方式。

傅:那你是怎么看待“伊斯兰国”的存在的?有人说它发源于伊拉克,有的说发源于叙利亚。它的意识形态究竟从何而来?又是谁在经济上支持他们?

阿萨德总统:2006年,该组织在伊拉克宣布成立,取名“伊斯兰国”,但是有一个界定词:“伊拉克的”。当时他们的领导人是扎卡维,后来被美国人干掉了,美国人宣布是他们刺杀了扎卡维。也就是说,他们宣称在他们监管下、或者说占领下的伊拉克里有一个“伊斯兰国”。这是美国人自己说的,因此谁也不能说伊拉克不曾有过“伊斯兰国”,或者说它不是在美国的监管下存在的。这一点很清楚。“伊斯兰国”和“努斯拉阵线”都是阿富汗基地组织的分支。而在阿富汗,正如克林顿所说,也是众所周知的,当时美国在阿富汗成立“基地组织”是为了抗击苏联人的入侵,由沙特人出钱,美国人提供监管和指导。所以这一点十分明确,事实就是如此。现在他们的意识形态就是瓦哈比的意识形态,沙特瓦哈比意识形态。

至于是谁在支持他们,沙特皇室对瓦哈比派系是公开和正式支持的。当然,还有很多可以给他们提供资金的人,瓦哈比系的人。从后勤方面来说,所有对“伊斯兰国”的支持,不管是人力资源、资金流动、石油销售,还是其他,都是通过土耳其实现的,也有沙特和卡塔尔的合作。而这些,美国和西方国家都心知肚明。

但是如果没有这样的后勤空间结构,或者说后院,“伊斯兰国”是不可能生存的,因为他们在叙利亚无法生存,这里没有为他们提供温床。

傅:确定没有吗?

阿萨德总统:确定没有。至少现在肯定没有。在我们的国家他们是异类。因为恐惧,因为压迫,因为杀戮,他们可以夺取一些领地,但是他们的力量是来自土耳其的支持,是来自埃尔多安和达武特奥卢亲自的支持。

傅:你有没有一份向“伊斯兰国”购买石油国家的名单?还有你知不知道,比如购买石油的金融交易,是如何实现的?

阿萨德总统:主要是通过土耳其,收钱和卖油都是如此。资金的主要来源是卡塔尔和沙特阿拉伯,当然还有土耳其政府本身。石油从叙利亚运输到土耳其,因为大多数油田比较靠近土耳其和伊拉克。但是他们不可能通过伊拉克出售石油,因为伊拉克政府一直在打击伊斯兰国,而土耳其政府则始终支持伊斯兰国。所以说,伊斯兰国唯一的生命线就是土耳其。

傅:我不明白的是,你看叙利亚跟沙特的关系,叙利亚跟土耳其的关系,在危机爆发以前还是不错的。究竟发生了什么,似乎是突然之间,他们的矛头就对向了叙利亚,或者说对向了你,你是怎么理解这个现象的?

阿萨德总统:因为土耳其现任总统,也就是当时的总理,心里崇尚“穆斯林兄弟会”。他看到“穆兄会”接连夺取了突尼斯、利比亚和埃及的领导权,就以为他能在阿拉伯世界重振奥斯曼帝国,只不过不用奥斯曼的名义,而是用伊斯兰的名义。如此一来,他认为他就能统治世界,唯一的绊脚石就是叙利亚。因此,他以意识形态为重,忘记了一切,忘记了我们促进邦交友好、繁荣发展等的所有计划,把意识形态放在了首位。在他看来,穆兄会应该接管叙利亚,然后他就可以成为这一地区穆兄会的“伊玛目”。

傅:那沙特阿拉伯是为什么呢?

阿萨德总统:沙特阿拉伯一向属于瓦哈比派。沙特阿拉伯和叙利亚的关系从来都不热络,所以不能说他们突然对我们反目了。沙特和土耳其截然不同。200多年来,沙特阿拉伯一直是沙特皇族和瓦哈比派系的结合体。在最近一代沙特皇族之前,甚至第一代沙特皇族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所以二者关系很深,沙特皇族会努力满足瓦哈比派提出的要求。

傅:那么就算像你说的那样,“伊斯兰国”无法长存,但是土耳其不会消失,沙特也不会消失。叙利亚如何跟这两个国家实现和解呢?

阿萨德总统:对我们来说,或者对政治家、对一个国家、一个政府来说,我们工作的目标核心是人民。也就是说所有有利于人民的提案,我们都会接受。因此,如果这些国家愿意停止支持恐怖分子,我们会非常欢迎。我们不会纠缠过去,而是会着眼于未来。所以我们要努力实现这一点。在那之后,人民的利益和感情将决定我们同这两个国家之间的关系。但我们不能说我们不要同他们建立这种关系。归根结底,我们要考虑人民,而不只是考虑政府。土耳其有7千万人,甚至7千多万人,其中很多人反对埃尔多安,很多人了解叙利亚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们明白,一旦叙利亚失火,日后必将殃及土耳其。

傅:那叙利亚人民的立场又是如何呢?他们能接受与这些国家摒弃前嫌吗?毕竟这些年来有这么多叙利亚人失去了生命,还有几百万人在战争中受伤?

阿萨德总统:人民的情感,怎么说呢,如果要说到人民的情感,那一定是很难平复的。但是最终,他们要去界定,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要着眼于现实。当然你也不能说每个叙利亚人都会反对,或都会支持。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但是最终我相信,当他们能看到美好未来的时候,他们是可以从过去走出来的。

傅:总统先生,你曾经提到,并且是多次提到,要解决叙利亚危机,需要进一步的政治解决方案。我们理解这样的政治解决方案需要叙利亚所有派别之间的对话,一个最终、或者最终有希望在叙利亚的政治前景问题上达成一致的对话。那么现在的问题是,你是叙利亚的领导人,你有支持者,他们仰仗着你。那么就叙利亚的前景,你是否有一个总体规划或者说大体愿景?你希望看到的危机过后的叙利亚是什么样的?在你的愿景当中,你自己将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阿萨德总统:危机过后,我们必须明确我们想要什么样的政治制度,这是最重要的。我们现在就可以讨论这个问题,但是这和抗击恐怖主义无关。打击恐怖主义要考虑截然不同的因素,既有内部的也有外部的。关于叙利亚的未来,主要是政治制度的问题;议会制、总统制、半总统制、联邦制、邦联制等等,都可以考虑。但我们和我个人都认为,最重要的是,宪法、整套体制以及整个国家都应当是世俗的。世俗不意味着反对宗教,而是宗教自由,可以包容各种宗教信徒、所有派别和族群都在叙利亚同一片天空下生活。这是第一点。第二,我认为主要任务将是发展经济,修复重建,这将是重建叙利亚最重要的一环。

傅:经济问题我们一会儿再回来讨论。我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即将举行大选,你会作为候选人参选吗?

阿萨德总统:这是我的权利,但是现在就回答“是”或“不是”还为时过早。参选与否取决于我对叙利亚人民的感觉,我是说,他们是否愿意接受我。我可能接受也可能拒绝。几年之后才可能发生的事情现在还没法说,太早了。一般要到大选前几个月才能做决定。我现在不会说不,但如果我感觉不对,我就不会参加竞选。

傅:你最近的莫斯科之行怎样呢?我想你跟普京总统应该讨论了叙利亚危机吧。你们有没有着手制定具体行动方案呢?还有,你和普京总统认为,离战争结束,还需要多久?

阿萨德总统:你是指危机的政治层面吗?你知道在全球范围内,俄罗斯现在是叙利亚问题相关政治活动的引领者,而我出访俄罗斯是在维也纳会议前两、三周。我是为了了解维也纳会议的情况,了解这场危机政治层面的前景,有什么可能的成果。现在看来,维也纳会议明确了一些要点,虽然表述还比较笼统。会议提到了选举、新宪法等事宜,但最重要的还是叙利亚人民会认同什么。因此必须进行对话。所以我在莫斯科的时候就说,“我们已经为第三次莫斯科会议做好了准备”,因为我们需要对话,无论维也纳会议还是其他会议讨论过什么,支持或者反对,最终要由叙利亚人民说了算。这也是我们同俄罗斯共同努力的事情,就是让叙利亚不同的人群开展对话。对话地点或许在莫斯科,如果是这样,就称之为“第三次莫斯科会议”。

傅:你们有没有谈到危机何时会结束?有没有一个具体的时间表。

阿萨德总统:有,而且在我访俄之前就公布了。我们和俄罗斯方面都说过,击败恐怖主义之前,不可能采取任何具体的政治措施。因为恐怖主义是最大的阻碍,也是全体叙利亚人最关心的问题;每个叙利亚人都希望得到保障,保护自身安全。如果在政治、经济或者其他方面没有安全,人怎么可能有所作为?所以安全问题是重中之重。因此,打击恐怖主义的同时,我们需要开展对话,但在采取具体措施之前,至少应该已经取得了反恐斗争的决定性胜利,政府夺回了被恐怖分子霸占的大部分地区。这就是采取具体措施的前提。采取政治行动的主要步骤,或者说解决此次危机的主要步骤,就是讨论《宪法》,因为《宪法》将决定“制度”,而《宪法》和制度将决定叙利亚的未来。这就是我们的目标。日后如果进行对话,如果叙利亚人民希望改弦易辙,比如你刚才提到的总统大选,这些都将由叙利亚人民通过彼此对话来解决。我不能说这是或者不是我的计划,因为不是所有事情都跟总统有关。我们负责提出主要的问题,剩下的就交给叙利亚人民通过对话来解决。

傅:听起来很有计划。那么有具体时间表吗?

阿萨德总统:没有,原因是击败恐怖分子无法确定时间表。这是一场战争,没人能确定具体时间,这不仅涉及到我们的推进速度或者恐怖分子的计划,还牵涉到他们从其他国家得到的帮助,因为西方世界和我们这个地区的很多国家,他们感兴趣的不是政治解决方案。他们为了推翻叙利亚政府,造成我们在政治上崩溃,一心支持恐怖分子。所以他们希望拖延时间。但如果你问我,我是说如果恐怖分子没有这些援助,那么在一年内我们就可以扭转局势,战胜恐怖分子,开始政治改革进程。但如果是说战胜恐怖分子之后的进程,最多三年时间我们就能落实一切,因为首先要对话,然后商议宪法,再进行全民公决。决定权掌握在谁手里?人民是否会接受?我们无从知晓。那时或许还有其他选择。所以不需要超过两年的时间,两年时间足够。这就是我们目前能考虑到的。

傅:你跟普京总统见面时,有没有讨论过囊括美国、一致行动的可行性?

阿萨德总统:美国?你是说军事行动吗?

傅:是的。

阿萨德总统:没有,因为行动开始前我们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普京总统公开表示愿意组建国际反恐联盟。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加入,即便是我们认定的那些支持恐怖分子的国家,至少也给他们一个机会转变立场。但是大家知道,这些国家大多不想参与,因为他们不愿意打击恐怖主义。所以几个月前我们同俄罗斯进行了讨论。

傅:你曾经在2004年访问过中国。那么在这些年里,尤其是在过去五年,你是否与中国政府保持着某种形式的沟通渠道?此时此刻,有没有什么想对中国和中国人民传达的信息?

阿萨德总统:不久前我们有官员出访中国。事实上,我们同中国的关系并没有退化,交流也没有停止。我们在中国设有大使馆,我国大使在危机期间开展各种活动,从未离开。但是和这些形式、或者说次要行动比起来,最重要的是中国的立场。在叙利亚危机问题上,中国四次投了否决票,支持叙利亚政府,支持叙利亚人民,维护国际法,维护联合国宪章。所以说,两国关系几十年来一直十分稳固,没有受到危机的影响。但对中国人民来说,最重要的是,中国现在是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之一。一个强国不仅要军事强大、经济发达,还要有强大的价值观,这正是今天的中国人现在所拥有的。中国的政府和政治通常反映着中国人民的价值观,而不是割裂的。因此,一个国家在世界上扮演的角色越重要,其影响力就会越大,一个国家越强大,对全世界的责任也越大,比如恢复全球平衡、维护正确的价值观和联合国宪章,比如要纠正西方政策在道德上的败坏,我们正在为此付出代价。所以我们期待中国人民和政府能在不久的将来以及今后长远地为世界做出贡献。

傅:叙利亚在现阶段是否已经开始着手战后重建了呢?

阿萨德总统:我们已经开始了。并且颁布了几部相关法律,靠近大马士革的一个地区已经准备就绪,事实上基础设施建设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所以说我们已经开始行动,努力接触商界人士,尤其是来自友好政府和友好国家的商人。

傅:叙利亚的经济受损程度究竟有多严重?在过去五年里,叙利亚货币的贬值幅度高达百分之七八十。

阿萨德总统:损失非常惨重,高达数千亿美元。10%的学校损毁,30%的公立医院受到破坏、无法运行。基础设施、电力同样如此。这是战争必定会带来的恶劣影响,很令人痛苦。但同时这也是一次机遇,可以借此机会在战后繁荣起来,因为对于任何经济体来说,重建都是最重要的一方面,尤其是战后重建。

傅:那么对叙利亚文化遗迹的破坏损失,现在有什么针对性方案吗?修复和回收工程需要花费的资金大概是多少?

阿萨德总统:但凡叙利亚的遗产,实际上都是世界遗产。你肯定明白我的意思,因为你的祖国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之一,而你们的邻国,比如阿富汗等国,其文化也遭遇着同样的灾难。美国入侵后,伊拉克发生了同样的事情。现在,叙利亚正在经受这种灾难。一些世界级的文化遗址惨遭毁灭,再也无法修复。另一个问题则是很多纪念物被偷运到叙利亚境外,在国际市场上出售。但幸运的是,这些遗产全部登记在册,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进行过备案,所以我们要携手友好国家以及国际组织,如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夺回我们的遗产。

傅:总统先生,今年夏天我们看到了一张令很多人心碎的照片,一名年幼的叙利亚男童的遗体在希腊海滩被发现。你看过这张照片吗?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你是什么心情呢?目前难民危机是欧洲国家面临的一大难题,有些人认为叙利亚政府需要负首要责任。对此你怎么看?

阿萨德总统:我看过那张照片,事实上我们看过太多其他照片。仅凭一张照片无法反映危机全貌。我们每天都面临着恐怖分子的血腥屠杀,每天都很悲伤。那张照片其实是被西方用来做政治宣传的,而且很不幸,是以一种很恶劣的方式。为什么这么说呢,难民离开叙利亚,背后有两大原因:一部分人是为了躲避恐怖分子的严重威胁,不得不背井离乡。他们有些逃到了政府控制的区域,有些则逃往国外;另一部分人离开不是因为受到恐怖主义的影响,而是因为西方国家对叙利亚实施的禁运影响到了日常生活,包括教育和受影响最严重的医疗业,以及基本的日常生活。当西方国家利用那张照片进行政治宣传、表现出同情叙利亚人民的时候,他们却一如既往地采取双重标准,一只手给叙利亚人民送来食物,另一只手却送来炸弹。这就是现实,因为他们支持恐怖分子。难民们、这个男童、还有其他的孩子们受苦受难、失去生命,恰恰就是因为西方在全世界、在我们地区,特别是在叙利亚境内实行的政策。

傅:人们常说,没能将你打倒的会让你变得更强。你自认为相比五年前,现在有变得更强吗?

阿萨德总统:就我自己而言,只有叙利亚人民更加坚强,我作为总统或者政府官员才会觉得更加坚强。这不是个人能力问题,而是国家能力问题。我们国家的能力与叙利亚人民息息相关。叙利亚人民遭受了很多磨难、失去了很多东西,但与此同时,如果你在叙利亚四处看看,你就会发现叙利亚人民意志坚定、不屈不挠。我们对抗的恐怖分子来自全世界100多个国家,包括中国、欧洲多数国家、俄罗斯,还有其他国家。恐怖分子获得来自世界上最强大国家的支持,比如美国,还有世界上最富裕国家的支持,比如沙特阿拉伯和卡塔尔。即便如此,叙利亚人民没有被打败。所以,叙利亚人民的确十分坚强,在抗击恐怖主义的过程中变得愈发坚强。

傅:你的在位时间远远超出了你的敌人或者对手的预期。五年前,是什么让你相信你可以坚持到至少是现在的?

阿萨德总统:首先是因为我相信叙利亚人民,我相信我是在为我的祖国、为叙利亚人民奋斗,不是为了我自己。西方国家想把叙利亚局势描绘成是总统的问题,是他不想放弃权利,不想放弃这把交椅,即便是屠杀希望他下台的人民也在所不惜。事实并非如此。当你遭到的反对不仅来自叙利亚境内的恐怖分子,还来自最强大的、最富有的国家,你怎么可能坚持五年不倒台?因为你至少得到了半数以上叙利亚人民的支持。我不说是绝大多数人,但起码有超过半数的叙利亚人民支持我。没有他们的支持,我怎么可能继续当总统?总统不是超人,而是得到民意支持的普通人。西方国家的问题在于他们不了解叙利亚人民,也不了解这个地区。所以他们最初错误地估计了形势,以为几个礼拜或者几个月就能解决问题,就像在突尼斯和埃及那样。可是现在他们失算了,就想推卸责任,找个替罪羊,就说是我的问题,是其他什么原因,等等。实际上是他们自己打错了算盘,而我笃信叙利亚的人民。

傅:在过去五年里,你肯定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五年间,如果有机会重来,有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会希望换一种方式去处理的?

阿萨德总统:事实上,这里有战略和战术两个层面。在战略上,我们的出发点有两个。第一,我们从第一天起就下定决定要抗击恐怖主义。这个立场我们从未改变,要打击恐怖主义,保护人民。第二,要开展对话。也是从第一天起,我们就敞开大门欢迎任何形式的对话。有些反对派接受了,有些则不接受。因此,我认为我们的方法和战略没有问题。我认为我们应该继续敞开大门鼓励对话,继续抗击恐怖主义。这一点,我们绝不会改变。你刚才提到的大部分问题都是战术问题。战术当然要变,因为我们每天都会犯错误。今天是正确的决定,到明天就可能是错误的。举个例子,我们原以为很多叙利亚人是在为自己的国家工作,结果却发现他们是在为恐怖分子卖命,还有些人则是为其他国家工作,帮助外部国家实现目标。诸如此类的例子很多。所以从战术层面来看,错误总在出现。

傅:如果可以重来,你会更愿意做一名医生,还是做叙利亚的总统?

阿萨德总统:即便原来当医生的时候,我也是在公共部门服务,没有开设私人诊所。当总统也是为公共部门服务,只不过规模更大。事实上,我认为在公共部门服务,帮助更多的叙利亚人民,比选择哪个职业更重要。我认为总统不是一种职业,而是公共服务。所以现在对我来说,我更喜欢为叙利亚社会做出更大贡献,而不是当个医生,只服务于某一个领域。

傅:谢谢你阿萨德总统,谢谢你的时间。

阿萨德总统:谢谢你们来到叙利亚。

傅:谢谢。

我们的大马士革之行一共有三天时间,进出都取道邻国黎巴嫩首都贝鲁特,因为叙利亚的领空现在还不安全。而政府军跟反对派的交火前线,就在离市区大约50公里处的郊区。三天时间里,我看到的大马士革平静祥和,但是就在我们抵达以及离开当天,城市都遭到了来自不远处的流弹袭击。由于时间和角度有限,我知道,我看到和听到的,都无法是完整全面的大马士革,无法是完整全面的叙利亚局势,也无法是完整全面的巴沙尔·阿萨德。但是,当我身在其中,眼看着总统以及他身边所有工作人员的忙碌、乐观、热情和平静,我想,或许这样的状态,正是叙利亚,一个现目前国力、抵抗力积贫积弱的国家,面对各种反对的军事政治力量,所做的抗争。感谢收看本期节目,我们下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