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CNN制片人乔恩·塞林(Jon Sarlin)在他的Twitter上发了个短视频——对改变心意的特朗普支持者拉塞尔·彼得森(Russell Peterson)的街头采访。彼得森留着山羊须、穿着背心,说话带北卡罗来纳口音,就像一个缺乏想像力的演员可能在《周六夜现场》(Saturday Night Live)节目中扮演的特朗普支持者一样。但他头上戴的不是红颜色的MAGA帽子(特朗普总统竞选口号“让美国恢复伟大荣光”的首字母缩写——译注),而是MATH帽子——“让美国更认真思考”(Make America Think Harder),这是杨安泽的竞选口号。
“我是个杨主党(Yangocrat),”他对塞林说。“我站在民主党一边,只是来给杨安泽投票的,因为我个人的意见是,不会支持建制派民主党人,”他说。“当杨安泽讲话时,你实际上会听到让唐纳德·特朗普(Donald Trump)当选的问题的解决方案。我们当初都想让唐纳德·特朗普进去把沼泽的水抽干(“抽干沼泽”是特朗普的一项竞选承诺——译注)。我们想让他成为那个卓绝的局外人,世界摔角娱乐公司(World Wrestling Entertainment,简称WWE)的超级明星。”他接着说:“但他其实不过是个局内人,国家的分歧也变得越来越大。”
我把这个视频发给了媒体的亚裔朋友。它让我感到一种尴尬的自豪:这是个再典型不过的特朗普支持者,他不仅支持一个亚裔美国人竞选总统,还认为他是解决普遍腐败问题的良方。当然,这种骄傲是愚蠢的——是对那样一个时代的怀念,即偶尔出现的“乌木与象牙”(Ebony and Ivory,指黑人与白人)时刻标志着真正的进步。
值得赞扬的是,彼得森对杨安泽的身份似乎不是特别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在杨安泽和“建制派”政客之间划清界限。杨安泽是一名成长在模范移民家庭的企业家,毕业于菲利普斯埃克塞特中学(Phillips Exeter Academy)和布朗大学(Brown University),但对支持者而言,他仍是局外人。部分原因在于,他不是政客,而且其获胜机会不大的参选核心理念——全民基本收入——也并非完全主流。但对于一个无法忍受民主党阵营的失望选民来说,杨安泽也避开了其他关键的符号。他丝毫没有什么令人煎熬的“觉醒”。他避免负面信息。他不是女性,也不是白人、黑人或拉丁裔美国人。正如徐华(Hua Hsu)最近在《纽约客》(New Yorker)一篇文章中所指出的,他成功地成为一个淡化“身份政治”的“亚裔普通人”,并选择传达一种几乎不合时代的信息,即每个人都要走到一起——这条信息乐观的含糊其辞与其他人的意愿形成对比,后者愿意深入探讨校车政策、赔款或性别平等这类棘手的问题,无论这些问题多么空洞。
徐华指出,对于亚裔美国人而言,这样的人很熟悉,他们被视为局内人,因为他们很容易融入白人文化。杨安泽长大时,是家乡仅有的几个亚裔之一,忍受着种族虐待和欺凌,如今你仍然可以看到他以务实、几乎是轻蔑的方式谈论身份认同的防御机制。当这样的亚裔进入精英工作场所,再次被白人包围,他们往往会利用这样的机制发挥巨大成效:他们是所谓的模范少数族裔亚裔,“和其他人一样”,他们不“打种族牌”,知道如何让别人确信他们属于这里。当杨安泽谈到他的移民父母,他从经济角度形容父亲为通用电气(GE)和IBM创造的专利“对美国来说是一笔相当不错的交易”。他有个习惯,喜欢拿自己开一些带种族色彩的玩笑,就像一个孩子在一所新学校里试图讨好别人:“我是亚洲人,所以我认识很多医生”或者“特朗普的反面就是一个喜欢数学的亚裔男子”。杨安泽甚至公开原谅肖恩·吉利斯(Shane Gillis),这个被《周六夜现场》 解雇的喜剧演员称杨安泽是“犹太中国佬”等。他对待种族问题的方式是一个非白人候选人多年前可能采用的和解方式——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谈到自己是个“有着好笑名字的瘦小孩子”时,用的就是这种方式。它承认种族差异,但要求我们——谦逊地、有点屈辱地——克服它。
对于那些讨厌思考身份认同的白人选民来说,这可能与他们认识和喜欢的许多亚裔美国人相似。但对于进步的、向上流动的亚裔美国人来说——他们中的许多人已将自己的身份认同与更现代的政治意识结合起来——杨安泽的做法引起了愤怒。事实上,本月他会见了一群亚裔美国人和太平洋岛民记者,记者们就他在种族问题方面的言论以及这些言论可能对他人造成的伤害提出了尖锐的问题。如今,那些尽量缩小自己与别人差异的少数族裔,在同胞看来就像是任性的孩子。
杨安泽的一些言论也困扰着我。但他拒绝参与礼貌的身份政治,这一点令我更感兴趣。我们这些以思考、写作和谈论种族问题为生,对权力和特权进行挑衅性解构的人,总是把自己与一些模糊定义的反抗种族主义现实的造反联系在一起;无论我们在哪里工作,无论是在哈佛还是在《纽约时报》,我们首先通过我们的身份定位自己,然后才通过我们的工作和它所提供的经济自由定位自己。但当我最近在《洛杉矶时报》(Los Angeles Times)上读到有关杨安泽见面会的专栏文章时,我被某些东西打动了。我认识文中几乎所有相关的人,包括专栏作者弗兰克·熊(Frank Shyong),他是我的好朋友。在我看来,所有观察者,尤其是亚裔美国人,都会把那篇文章里的大多数人视为内部人士——这些专业人士受过令人羡慕的教育,利用他们的影响力来推动关于身份的观念,它们相当部分来自精英大学的文化研究项目。
这是多元文化主义的一种特殊形式,我们称之为“身份政治”。它在奥巴马总统任期内蓬勃发展,尤其是在我们关于流行文化的对话中。然而,在一个种族冲突加剧的时代,它的担忧正显露出疲态。如果你把注意力集中在诸如哪位好莱坞演员可以扮演虚构角色,或者组织会议,让那些拥有好工作的人引导总统候选人表达他们的观点等问题上,任何声称不关心这些事情的人都很容易被认定为大胆的局外人。一些候选人以前曾因政治诉求而拒绝身份政治,但我想不出有哪位候选人像杨安泽这样温和地拒绝身份政治。人们知道那些关注身份的人更喜欢杨安泽说什么,有些人似乎很欣赏他这样安静地拒绝说那些话。关于这些观念的普遍性以及它们可能的失效日期,这说明了什么呢?
看了那段视频里的彼得森,你会想起许多美国人,他们可能会因为杨安泽在种族问题上的异议而感到振奋。在专栏的后半部分,弗兰克·熊描述了他去参加杨安泽的见面会,并且采访了他的亚裔支持者,其中大多数人说,虽然他们不喜欢杨安泽被视为错误的言论,但他们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我想,他们对“代表”的看法更简单——我第一次看萨林的采访时,也有这种走错了时代的感觉。简单的看法是,杨安泽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是一个竞选总统的亚洲人。但也有一种不那么简单的看法——许多人可能会把那些自诩为种族政治仲裁者的人以及努力让他们满意的候选人看作权势的化身。这些人会很高兴看到有人愿意打破我们严格的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