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抗议者对抗北京-绝望者们的最后挣扎

抗议活动使香港处于数周之久的混乱中,这个结合了大规模游行和小规模非暴力抗命游击的抗议,并非一些人所说的那样,是一种激化的事态发展。它过去抗议的一次自然的延伸——是2014年“雨伞运动”中和平占领战术的最新版本。它们是对不断变化的政治环境的自然反应,变化包括一项拟议的法案,将实际上允许中国大陆引渡任何被中国当局通缉的香港人。中国政府对权力的攫取正在加速这座城市抗议行动的新陈代谢。

过去那些抗议中的大部分领袖人物已经成为旁观者。学者戴耀廷和陈健民,一些亲民主的立法会议员,以及其他知名的活动人士,都因对2014年静坐示威活动的参与而被捕入狱。而2016年被称为“鱼蛋革命”的行动,也使诸如梁天琦等参与者因暴乱指控被判处长期监禁。还有一些人则流亡海外。

但这些昔日领袖人物的缺席,反倒让今天的抗议者得以摆脱束缚。人们用社交媒体和即时通讯软件Telegram自发组织起来。没有老式精英的参与,一场大规模集会可以迅速分裂,或分拆成小而灵活的支线行动——正如上周四晚上发生的那样,当时一个呼吁G20峰会的世界领导人支持香港的大型集会后,数千名抗议者向市警察总部游行。并没有某个大家认识的名义领袖在发号施令,即便有人们也不会听从。

6月21日,成千上万的抗议者第一次包围了警察总部。他们要求撤回引渡法案,释放在早些时候与警方发生冲突后被捕的抗议者,并收回所有可能意味着长期监禁的暴动指控。广受外国媒体青睐的雨伞运动标志性人物黄之锋,在受到短暂关押后于几天前获释,他向人群讲话,建议在一个网络论坛上投票决定是继续包围还是离开。人们对这个提议没兴趣,甚至对他的在场也没什么反应。

在当地被称为“泛民”的亲民主立法会议员并未呼吁任何具体行动;他们在运动中的作用很大程度上是支持和保护。在6月11至12日晚间,为了阻止人们动员起来,警方进入地铁站,拦阻年轻的行人并搜查他们的随身物品。随着公众愤怒不断增加,一些立法者赶到现场进行干预。6月21日,在抗议者阻截了一辆警车并激烈质问里面的警员之后,工党的张超雄介入进行调解。

然而,如果说这是一场没有领袖的、无政府主义的运动,那么它并不混乱。即便在运动不断进行自我重塑的同时,它也有让参与者自我约束的指导原则。其中一项原则是“不割席”。抗议者的这一表述,指的是运动中人人都不应谴责或阻碍与其意见相左的其他抗议者的行动。如果反对某一项行动,应该选择不参加,而不是试图阻止。

对武力的使用尤其是一个存在分歧的问题。一些人坚持认为有必要保持和平抗议,这样他们看起来就有道德上的正当性,也许能博得广大民众的同情。另一些人则认为,一定程度的武力使用已成为必要;否则政府只会无视他们——特别是年轻抗议者,或强调雨伞运动中长时间静坐示威最后失败了的抗议者。

通过倡导对抗议运动内部的不同意见予以共同尊重,“不割席“的主张成了连结这两派人士的桥梁。并非人人都欣然接受这项行为准则,但目前为止它似乎得到了普遍支持。最终成果也很显著:这场运动虽有分歧,但保持了凝聚力。抗议前线较极端的抗议者基本上保持了行为上的克制,采取了理性且有策略的做法。他们曾对警方发起过挑衅,有时还颇为剧烈,但从未直接诉诸暴力。

在6月9日首次反对引渡法案的大规模游行中,参与人数相当多——约达100万人,是当时香港有史以来最大的示威活动,但也多少感觉像是最后一搏。那天晚上,一些年轻抗议者不肯罢休,也不愿回家。在没有计划、也几乎没有任何装备的情况下,他们去了立法会大楼。他们只知道不能让法案通过——甚至不能进行审议,也就是原计划在6月12日进行的程序。如果得以立法,香港就再也回不去了。

6月12日开始诉诸暴力的是香港警方,他们殴打抗议者和记者,并对和平示威民众发射了150枚催泪弹。当局此后曾表示,他们在考虑只对5人提起暴动相关指控。警察还曾情绪失控,诅咒和谩骂抗议者和记者。(现在已经有了印着这些污言秽语的T恤。)几天后,两百万港人再次发起游行,再次反对引渡政府已暂缓但未完全撤销的法案,但这一次,他们还反对警方的暴行。

抗议者最有力的武器是警方自身的暴力行为。或者说得再悲观一些:倘若警方6月12日没有使用暴力,那么法案还会被暂缓吗?多年来,香港人似乎只接受和平抗议。但那是因为,他们一直不需要为自己对北京政治的观点付出全部的代价,直到近年才有所改变。

在英国殖民时期,许多香港人对中国大陆有归属感,对那里的发展也极感兴趣。但殖民同时起到了盾牌的作用。1967年,英国当局粉碎了共产主义者发起的暴动。1989年,香港人也能支持天安门广场的抗议学生,不至于冒被报复的风险。他们是在安全距离之外爱国。

但1997年英国正式把香港的控制权移交中国之后,随着来自中国的政治和经济压力加大,这个城市越来越多的人已开始认同香港人的身份,而非中国人、生活在香港的中国人或香港中国人。他们也日益承受着中国政府不断加强的威权主义的冲击。

香港人终于开始将自身从旧有的观念中解放出来。但这一过程仍处于早期阶段。

尽管再创纪录的200万港人于6月16日走上街头,反对可能会受制于中国法律的前景,但没多少人会说他们想要香港独立。即使是引渡法案的反对者和民主制度的资深人士也仍然坚持认为,“一国两制”不是空谈,也就是作为香港和大陆关系的正式定义、理应保护香港的相对自治的原则。但若不呼吁自治或独立,又何以抗拒另一个国家的法律统治?

香港人可能是不敢说出来:北京的政府已明确表示,不容忍谈论独立。但许多人都持有这种多少有些矛盾的立场,因为他们仍拒绝接受现实。然而矛盾是不会持久的;它们敌不过中国持续的侵蚀。

眼下抗议暂时平息。警方按兵不动,官员们则不见踪影。抗议者通过每天的小范围行动继续施压:暂时扰乱公共服务,向领事馆发出请愿书。他们似乎还曾希望,上周末20国集团会议上两国领导人会晤时,特朗普总统能给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施加些压力。

但如果峰会无法带来什么,如果香港政府继续否决抗议者的要求,那么局面就会变得混乱些了。这里的人知道,时间对他们不利。7月1日星期一,是英国将香港移交中国的纪念日。这是于绝望之中寻求希望的时刻。四分之一的香港民众已经上街游行,反对习近平将中共的绝对统治延伸到香港的企图。在这之后,事情如何回归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