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海外异见人士系统性的抹黑与妖魔化

在谷歌上用英文搜索“Sheng Xue”,你会发现一个获奖作家的故事。她在天安门事件后离开中国去往加拿大,成为世界知名的中国民主倡导者之一。但同样的搜索在中文里却给出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描述。盛雪是一个骗子、一个小偷,一个卖国贼和一个水性杨花的人。想要证据?搜索结果提供了一些香艳的照片,比如有一张显示了她在亲吻一个并非她丈夫的男人。

随着影响力在全球的扩张,中国已经掌握了软实力的艺术,它在西方大学校园里建设孔子学院,在发展中国家为港口和电厂提供资金。但建设只是中国战略的一个方向。它的另一个方向是打压。这一点盛雪再清楚不过。

6年多来,这位华裔加拿大活动人士一直是博客、群发邮件、电子书和社交媒体无情诋毁的受害者。专家表示,这些媒体带有中共协调攻击的痕迹。“这是对流亡群体的教科书式干扰。”国际特赦组织(Amnesty International)东亚分部主任林伟(Nicholas Bequelin)说。“自1990年代初期以来,”林伟说,“中国已经认识到,要让这些人失去威胁,并防止他们形成基本的组织,最佳办法就是确保他们没有一个无可争议的精神领袖。”

盛雪是57岁的臧锡红的笔名。这些诋毁使她的名誉和健康状况备受打击。“我逃离了中国的天安门广场,”一个冬日,她在位于多伦多郊外的一座单层住宅的客厅里说,“我以为我会在加拿大过上安全、幸福的生活。”但她说,共产党“已经在这里了”。专家表示,这些抹黑与中国政府并没有明确的关联。

但在加拿大,安全专家多年来一直警告,北京方面不仅对中国侨民的影响越来越大,而且对政府自身的影响也越来越大。2010年,加拿大情报机构的负责人称,中国共产党在地方政府中拥有“影响力代理人”,这一消息震惊了全国。

2017年,国际特赦组织加拿大分部编制了一份机密报告,提醒当局注意加拿大华裔活动人士受到的骚扰,其规模看起来像是“一场由中国政府支持协调的运动”。其中似乎受到影响最严重的异见人士,就是盛雪。“我认为她是一名受害者,”前加拿大安全与情报局行动助理局长安迪·艾利斯(Andy Ellis)说。“我真的这样认为。我想中国政府正试图玷污她的声誉,以推进他们自己的利益。”中国驻渥太华大使馆拒绝就此置评。

“盛雪”这个笔名在中文里是“漫天大雪”的意思,1989年8月,她持一纸签证来到加拿大渥太华的卡尔顿大学(Carleton University)学习新闻。但是在离开中国后,她无法就此不再关注那里。

在那年6月的天安门广场大屠杀期间,在她家附近目睹士兵向人群开枪的一幕,一直在盛雪心中挥之不去,她放弃学业,投入到多伦多蓬勃发展的中国民主运动中。她参与成立了民主中国阵线在当地的分支机构,该组织在鼎盛时期曾在25个国家拥有3000名成员。

尽管放弃了学位,盛雪还是进入新闻行业并成为了一名成功的文字工作者。但她最为人所知的,还是反对中国政府的活动——领导抗议活动、游说政府、协助其他活动人士申请庇护。2012年,加拿大移民部长向她颁发了一枚勋章,表彰她“对国家做出的杰出贡献”。一个月后,她当选为民主中国阵线主席。她作为主席主持的第一次会议本应该是一个充满荣耀的时刻。数百人与会者来自世界各地。然而,她记得最清楚的那一刻是她走下舞台,发现自己被拿着手机的同事包围。他们给她看刚刚收到的电子邮件,里面是她的各种半裸照片。

在一张照片里,盛雪的脸被接在其他女人的身上。在另一封电子邮件里有她写给澳大利亚某活动人士的情书,文字非常露骨,似乎是在模仿。发件人显示是另一名活动人士秦晋,但他说这封邮件并不是他发的。这是骚扰到来的先兆。

有以盛雪的名义发布的寻觅性伴广告。关于其性事的低俗故事。一个新的Twitter帐户发布了她的裸照,质量比第一批要好,更难一眼就认出是假的。有些似乎是她跟澳大利亚活动人士张小刚接吻的照片,不过双方都说照片是假的。她表示,其他一些照片是黑客从她的电脑和手机里偷走的。

时机绝非巧合。

“一直有一种模式,”研究中国民主运动的西澳大学(University of West Australia)国际关系副教授陈杰说。他把矛头指向了中共,“只要谁做得好,只要谁似乎有效地损害了中共的声誉,突然间,他们就会受到非常系统的攻击。”这些攻击似乎利用了持不同政见者运动中的不和,盛雪在这个运动中是一个两极化的人物。“喜欢她的人是真的很喜欢,”加拿大台湾人权协会前会长史迈克(Michael Stainton)说。“厌恶她的人是真的厌恶。”

她的许多攻击者都是从前的朋友和同事。但在某些情况下,他们说自己的身份被盗了。加拿大华裔作家朱瑞以同情西藏的作品而为人所知,她从2010年开始质疑盛雪,此前两人曾一起前往西藏流亡政府所在地印度达兰萨拉。

从那以后,朱瑞写了很多批评性的博客文章,还制作了两本关于盛雪的电子书,指责她撒谎、从难民申请和各种活动中牟取私利,以及伪造天安门事件目击者身份等等。

2011年,朱瑞说有人侵入她的电脑,窃取了一篇关于盛雪的未发表文章,并假冒她的名义发给了一个异见团体。同样,民主运动中一位较为年长的刘劭夫说,有人用他的名字和照片在Twitter上开了一个账号,发布对盛雪的批评,其中包括一张假裸照。刘劭夫与盛雪合作多年,甚至曾经住在她的地下室里,但他们在2013年公开发生争执。

“李鬼先生,我才是真正的李逵,”他在2014年6月开通另一个账户后的第一条推文中写道。“你以我的名义发了那么多的推文,你不感到惭愧吗?”

盛雪在一家医院做CT扫描。她说,网上无休止的攻击所带来的压力,已经损害了她的健康。盛雪最激烈的批评者可能是住在德国的前民阵主席费良勇,他指责盛雪有大量的道德缺陷,包括“在性方面不检点,非常恶毒”。他在一封电子邮件中说,“不批评,有悖于我的民主理念,有愧于我为之奋斗一生的中国民主宪政事业。”

费良勇的文章在匿名的反盛雪博客上被广泛转载。但他说,他不知道幕后操作者是谁。一个带有费良勇名字和照片的Twitter账号发布了其中一个博客的链接,费良勇说该账号不是他创建的。许多活动人士,甚至包括那些自己也是中国政府目标的人,都相信盛雪受到的一些指控。“中国政府想尽一切办法在国内外边缘化、压制和拘捕中国活动人士,”民权律师滕彪说。他于2012年逃离中国,目前居住在新泽西州。但他补充说,“盛雪的遭遇可能有点复杂,因为据我所知,有些说法是真的。”

由此就出现了一种规律:怀疑变成不信任,厌恶变成憎恶。“这就叫火上浇油,”国际特赦组织的林伟说。盛雪在1996年得知中国政府将她列入黑名单,当时她试图返回北京。她在机场被拦下,接受审讯,第二天被送回加拿大。从那时起,她显然仍是目标,至少有三名她在加拿大的朋友说,因为同她的关系,中国安全部门对他们施加了压力。

其中一位叫逸君的人说,每次回到中国,他都会被中共安全局的工作人员带去喝茶。“他们说盛雪非常反革命,是个很坏的人,”逸君说,他是民阵多伦多分会的会长。另一位持不同政见者列昂·梁(Leon Liang)说,他在深圳的妻子经常受到警察和秘密安全官员的探访,并受到警告:“如果我不告发盛雪,他们就会让她丢饭碗。”

对盛雪的攻击不仅伤害了她,也伤害了异见运动本身。民阵的成员已经减少到大约100人,2017年分裂为两派,费良勇在德国成立了第二个团体。盛雪已辞去主席一职。这场争斗如此公开和丑陋,玷污了所有人的名誉。

在盛雪母亲去世一年后,德国的一名成员发布了一份“调查报告”,声称母亲将年幼的盛雪的肉体出卖,是她道德沦丧的根源。“这个由天安门广场领袖和知识分子创立的组织堕落到如此悲惨的地步,我真的感到很悲哀,”西澳大利亚大学教授陈杰说。专门研究中国问题的前加拿大情报官员米切尔·朱诺-胜也(Michel Juneau-Katsuya,音)说,异见者大都能明白这其中传达的信息:“如果你参与并支持这些人,看看我能对你做些什么。你所在的地方政府无法保护你。”

盛雪继续她的活动,但她的健康状况一直在恶化。她曾因心悸和头痛看过医生。她从没能找到一种有效的方法来反对这场运动,她将其全盘驳斥为谎言。

她的一些支持者成立了一个名为“盛雪之友”的组织,宣称这次袭击是“对加拿大主权和安全的威胁”。但收效甚微。国际特赦组织在报告中敦促加拿大政府采取“更加协调和全面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并建议设立投诉热线。但这并没有发生。

2016年,加拿大华裔人权律师郭国汀自愿充当盛雪和她的前同事费良勇之间的调解人。他认为两人都是他的朋友。郭国汀搬进盛雪的地下室一个月,收集了500多篇攻击她的博客文章和电子邮件。但是他的电脑被黑客入侵了,他说,“所有的文件都不见了。”
他始终没有发表过自己的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