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横穿美国的体会

经济学家,往往透过适配统计数据、经过市场现实检测的模型来观察这个世界。经济模型提供独有的有力视角:我曾利用这些模型证明,如果当时对经济放任不管,如果决策者并未吸取历史和理论的忠告,2008年金融危机本可能会导致又一场大萧条。

但还有其他方法可以了解经济和经济中的劳动者。我发现这一点,是在上个月陪妻子走了一趟与我以往经历的截然不同的旅程时。在那两周时间里,我们驱车行驶在从芝加哥到波特兰的双车道公路上,途中穿越了北美大平原(Great Plains)和落基山脉(Rocky Mountains)。我们途经的稍大的城市包括爱荷华州的迪比克(Dubuque)、怀俄明州的科迪(Cody)和蒙大拿州的博兹曼(Bozeman)。

与从飞机上俯瞰不同,驾车穿越美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庞大的国家有多少土地杳无人烟。在路上,我们接二连三地碰到提醒我们检查油量的标志,因为距离下一个加油站还有50英里的路程。我仍然清楚地记得,有时候,我们距离任何可以买到iPhone充电器的地方都有250英里。很多时候也没有手机信号。

我们看到的大部分土地不仅无人居住,而且似乎也未派上什么经济用途——因为太过干旱而无法耕种、甚至无法放牧的谷地;因为地势过于起伏不定(易受雪害或存在落石和山火风险)而无法全年开展经济活动的山脉。我们开车经过了一些浪漫的“鬼城”,但更多时候,我们看到的是荒废的咖啡馆、加油站和旅馆。

地广人稀的现象似乎不仅存在于农村,也存在于城市。我们参观的每一个景点都有足够的停车位,车位数量都是到访游客数量的10倍。下车吃午饭时,无论是在迪比克还是吉斯通(Keystone),我们都能在主街上找到计价停车位泊车。

我们也震惊于在这些地方,美国沿海地区关心的那些事情显得多么遥远。酒吧和餐厅里的电视很少会调到新闻频道。似乎没有人关心围绕最高法院(Supreme Court)大法官提名人布雷特•卡瓦诺(Brett Kavanaugh)的争议。我们看到,路旁的各种政治标语中,反堕胎标语的数量是其他任何政治标语的15倍。

我们无意中听到的谈话更贴近本地事务。我总是想当然地认为向年轻人提供更多机会是一件好事,而处于弱势阶层的父母将最支持这一想法。

现在我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当我们参观西部一所大学并与该大学的招生官交谈时,他们告诉我们,在他们这个比较乡村的州,父母的心态是矛盾的。很多牧民和美国原住民都希望看到孩子接受教育,但又担心孩子不再依恋自己家的生活方式。

我开始觉得,对那些关心政治经济学的人而言,“生活方式”一词是非常有用的一条思路。现在流行谈论商业领袖和国际化精英,这些人更关心与自己一起在达沃斯论坛(Davos)开会的人在担心什么,而不是底特律或德国杜塞尔多夫(Düsseldorf)的同胞在担心什么。人们将反对全球化的浪潮归咎于这些人。在这次旅程中,我亲眼目睹了在美国不同地方,人们的生活方式多么截然不同。我开始比过去更深刻地理解,在与土地的联系更为紧密的小地方,那些祖祖辈辈过着同样生活的人们是什么样的。

在我们此行造访的大多数地方,人们过去几十年来一直倾向于投票支持共和党。教会晚餐、狩猎俱乐部和当地集市的标语多过政治标语,甚至多过商品广告标语,这颇能说明当地的文化。但经济图景更加复杂。美国政府1803年买下法属路易斯安那,联邦政府资助了第一次穿越美国西部的刘易斯(Lewis)和克拉克(Clark)远征,从那时开始,自由市场与美国西部的定居活动和经济发展就一直没什么关系。我们此行造访的很多地方的经济,都是美国政府一手打造的。大萧条时期的项目出资修建了发电厂、登山道,并帮助让山区通了公路。西部的旅游经济以国家公园、森林和古迹为依托,还有很多大学是依靠政府赠送的土地创建起来的。

美国之所以了不起,因为它集合了很多了不起的地方。美国存在很多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美国人希望保留这种差异。或许,如果美国社会的领导者能够加深对这一点的理解,我们的国家就能够在眼下这个美国史上无疑十分复杂而艰难的时刻,变得更强壮、更团结。

本文作者为哈佛大学查尔斯•W•艾略特大学教授(Charles W. Eliot University Professor at Harvard),曾任美国财政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