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儿?很穷很乱:面包店遭突击检查、多做蛋糕被摘牌;卖尿布请警察保护、否则可能被抢;抗议示威不断;外国记者不受欢迎。
委内瑞拉玻利瓦尔共和国一般不欢迎外国记者来。所以,这次去加拉加斯,我小心谨慎做好安排。没有直接飞去首都国际机场,我想,如果先去外地城市巴伦西亚(车程两小时),检查可能会更少。
还真是一切顺利。出海关,没有任何官员多看我这个瘦瘦高高、脸色苍白的外国人。
但是,走出候机楼时,一位带墨镜的小伙子凑到我身边、示意我看看他手机上的一条短信。短信说,”我建议你在此停留期间把表放在包里,这里有坏人,要当心。”
我看了看小伙子很抓眼球的名牌墨镜,说,”哦,谢谢你。”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几秒钟后,我摘下手表,放入包中。
眼下在委内瑞拉,不管你去哪儿,躲不开的迹象是:这个国家的政治、经济和安全已经统统限入崩溃。开车穿过加拉加斯郊区进入下榻的酒店,一路上,我看到数不清的人龙,顶着下午骄阳的暴晒,排队购买日用品。
一家超市外,队太长了,需要分成几个区,”大本营”距离商店足足有好几百米。
查考(Chacao)是加拉加斯外一个富有的小城镇。镇长穆查乔(Ramon Muchacho)对我说,”人们很绝望。如果哪个商店新进了尿不湿,店家会请我安排警力保护。说不定会有黑帮来抢劫,说不定外面排队的人会动手打起来,总有问题。”
石油价格走高时,玻利瓦尔革命的创始人查韦斯可以拿钱撑起这个效率极低、腐败严重的经济体制。但是现在,油价暴跌,社会主义政府没钱了。
面对商品奇缺、通膨飙升,政府的危机管理措施变得越来越难以理喻。比如说,所有的烘烤店都要接受糕饼警察小分队的突击检查。如果有谁为了多赚钱,多做、多卖蛋糕和饼干、而不是面包,商店就会被查封。
加拉加斯,数百家烘烤店已经被摘牌。对于许多委内瑞拉人来说,新出炉面包的美味,已经是记忆,或者梦想了。
持续的经济危机撕裂了社会纤维。公立医院没钱买基本药品。死亡率、特别是新生儿和产妇死亡率急剧上升。
空气中充盈着绝望的味道,加拉加斯”世界最危险首都城市”的丑名更加昭彰。
去年在委内瑞拉至少发生28000起谋杀。在山边的阿迪曼诺贫民区,我遇到五个蒙面男子,全都有枪,暴力是他们的谋生手段。其中一人告诉我说,”我们绑个人,最多给他家两星期,交钱领人。过了这个坎儿,如果钱还没到,我们会让他蒸发。”
大话和面罩的后面,这些年轻人—其实他们刚刚走出少年期—其实很紧张、苦恼。其中一人说,”我这么干是为了帮我妈,给弟弟们买吃的、穿的。但是,我们都失去过朋友。我会告诉我的弟弟们,一定要远离枪。”
委内瑞拉革命之父查韦斯2013年去世。继承人马杜罗完全没有查韦斯那样的大众魅力。经济危机甚至在最忠诚的查韦斯粉丝群中也播下了愤怒、失望的种子。
前几天,马杜罗试图夺走反对派控制的全国代表大会的权力,结果证明,他做的有点儿太过分了。政府内明显分裂、大街上示威不断,马杜罗总统只好来了个360度大掉头,很尴尬。
委内瑞拉仍然是一个充满紧张的国家,下面这段遭遇让我深有感受。
我开车去拉莫弗迪(Ramo Verde)军事监狱会晤安东尼塔·洛佩兹,她儿子是委内瑞拉最著名的政治犯里奥波多·洛佩兹。里奥波多被判煽动政治动乱、入狱14年。
安东尼塔带我来到一个能眺望监狱的地方。她指着一栋水泥楼说,”里奥波多的牢房在三层。如果我大声喊,他能听见。”没错,接下来,妈妈和儿子开始高喊、问候。
里奥波多后来喊了一句,”告诉那个记者,我们会继续为自由和民主而斗争。”
几秒钟后,武装警卫冲出监狱、朝我们这个方向赶来。意识到露馅了,我们赶快后撤。我的制片人乘一辆车,我和安东尼塔乘另一辆车。
10分钟之内,我的同事就在一个军事检查点被拦截。他被带走、审问20小时、驱逐出境。我的”下场”更好一些,英国大使请吃饭,转天悄悄溜出委内瑞拉。
玻利瓦尔革命政府或许是个烂摊子,但是它仍然很坚决:家丑绝对不能让外国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