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坎斯克——在西伯利亚夏季漫长的白日,一辆辆伐木车隆隆地驶出堆满西伯利亚落叶松、苏格兰松树和桦树的森林,开往中国人经营的锯木厂,他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这里全是中国人的,”名叫王乙任的贮木场工头指着过去几年来,在西伯利亚大铁路(Trans-Siberian Railway)沿线涌现出来的数百家锯木厂中的几家说道。
西伯利亚一处伐木点的树桩和伐倒的树木。中国对木材的庞大需求为这个地区带来了就业和资金,但也加剧了人们对森林砍伐的担忧。但中国对木材的巨大需求,为这个地区带来了就业和资金,但也促使俄罗斯成为森林砍伐方面的全球领跑者,加剧了人们对西伯利亚的伐木城镇终将失去生计的担忧。
不仅如此,所有消费者木制品的制造都在中国进行,为了保护剩余的森林,中国严格限制伐木。这样的安排似乎有剥削的味道,但它得到了俄罗斯政府的支持,面临西方对其军事入侵乌克兰和干涉选举行为而施加的经济制裁,它一直寻求同北京建立更密切的经济关系。
根据俄罗斯贸易统计数据,去年,俄罗斯对中国的木材出口从乌克兰危机前2013年的22亿美元,增至35亿美元。中国将部分俄罗斯木材以家具、门、地板、覆层材料及其他成品的形式再出口,销往世界各地。
虽然中国木材热刺激了西伯利亚当地经济,但也引发了不满,突显出一项经济试验所带来的希望与陷阱,其影响远远超出这样一个偏远地区。俄中两国政府都与华盛顿存在分歧,他们誓言要在反美共同战线上和睦相处。
最近在日本举行的20国集团峰会期间,俄罗斯和中国官员承诺在双边贸易中使用本币结算,而非美元。但在这两个曾经历过1969年边境冲突、对彼此仍存在深深疑虑的国家之间,双方关系的深度可能有限。
一直都有关于伐木对西伯利亚环境损害的抱怨,但气候影响更难衡量。俄罗斯向来在森林采伐方面名列世界前茅——去年森林砍伐面积为1630万英亩,相比之下,亚马孙地区是910万英亩。阿夫多什科维奇说,在拥有约10万人口的伐木业中心坎斯克,过去5年里出现了大约100家中国人经营的木材厂。
但俄罗斯允许它的北方森林在采伐和火灾后恢复生长,这使得它的破坏性比为了发展农业或牧场而开垦热带雨林的危害要低。据马里兰大学(University of Maryland)负责全球森林监测项目的教授彼得·波塔波夫(Peter Potapov)表示,迄今为止,就火灾和伐木释放的二氧化碳与恢复生长的地区重新吸收的二氧化碳孰高孰低,科学家尚未达成一致。
对于眼看着森林消失在西伯利亚大铁路沿线的西伯利亚人而言,这几乎算不上安慰。
坎斯克是一个约有10万人口的伐木工业中心。据反对中国投资的市议会议员伊丽娜·阿夫多什科维奇(Irina Avdoshkevich)表示,过去5年来,仅坎斯克一地便开了大约100家中国人运营的木材厂。
市区的每条道路似乎都通往贮木场,以及成堆的木屑和木材。
中国人投资的是把原木锯成木材的工厂,而不是曾作为当地经济支柱的那部分业务:将木屑和锯末制成刨花板、隔热隔音材料等产品。令坎斯克居民尤为失望的是,投资者决定不恢复坎斯克生化厂(Kansk Biochemical Works),这是一家用木屑制作乙醇的苏联时代的工厂。严格说来,这种乙醇是工业用途,但也是当地深受欢迎的烈酒,被称为锯末伏特加。
“那里面没有针叶树的味道,”俄罗斯伐木工谢尔盖·索洛维约夫(Sergey Solovyov)说。“就是纯酒精。往里面扔点柠檬,你就变成快乐的人了。”工厂关闭前,“全市的人都喝这个,”他说。“现在没有了,挺可惜的。”
相反,在中国人的管理下,曾经为酒厂提供原料的前苏联锯木厂由着锯木屑堆积起来。2017年发生了一起大火,蔓延到一片居民区,烧毁了50多座房屋,令这座小城对来自中国的投资大为不满。市议会议员阿夫多什科维奇要求当地警察和消防官员介入(他们听命于俄罗斯中央政府),但他们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监管中国的木材厂。
“我们理解我们需要投资,”她说,“但如果我们决定成为朋友,那应该是平等的。你有好处,我也有好处。”爱德华·马尔采夫和莉莉娅·拉赫曼诺娃站在他们原来房子旁边的街道上,他们的房子此前在一场由中国人经营的工厂引发的大火中被烧毁。
相反,她说,中国的木材巨头们只想尽快把尽可能多的木材运到中国,而不考虑在俄罗斯投资制造业,也不关心对环境的破坏。“我住在这座城市,”她说,“为什么要容忍这些垃圾堆,这些火灾呢?”
当地人爱德华·马尔采夫(Eduard Maltsev)的经历很好地说明了这种紧张关系。他的确在锯木厂找到一份将原木送入锯机的工作,每月收入约230美元,在当地相当可观。另一方面,他的家毁于2017年的那起大火。中方经理很快离开了这座城市,马尔采夫说他没有得到任何补偿。现在,他是一名大巴司机。
“是的,他们正在创造就业机会,这是积极的一面,”他在谈到中国人时说。但跟西伯利亚那些伐木小城的许多人一样,他现在认为,中国在该行业的迅速崛起,更像是诅咒而非福音。“它带来了破坏,很危险,”他说。
在采访中,几家中国木材厂的经营者表示,俄罗斯人不应将西伯利亚木材业的兴旺所带来的弊端归咎于他们。毕竟,在这片被称为泰加林的绿色海洋中,采伐的环境法规是俄罗斯政府制定的。一位中国锯木厂老板管理着占地几英亩的庞大木材厂。因为没有获得接受媒体采访的授权,他仅提供了自己的俄语名字——伊戈尔。大多数中国工头都有个俄语名字,方便俄罗斯工人使用,他们往往念不出中国名字。
他穿着人字拖和短裤,用俄语和中文向来自两国的员工发号施令。他说,从各方面考虑,自己更愿意在中国工作。但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他补充道。“我们会全部砍掉,”他说。
能说一口流利俄语的王乙任管理着附近的一家木材厂。他说,他雇佣了大约50名俄罗斯人。不久前的一天,十几名俄罗斯男子在炎炎夏日下光着膀子,把木材塞进轰鸣的带锯里,汗津津的黝黑身体上全是锯末。“可能还能再持续五年,”他在谈到中国人的伐木热时说。“然后,俄罗斯人会开始考虑这件事,他们也会禁止伐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