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两艘船在中国东海中部相遇。一艘是11253吨的油轮“方向永嘉”(Lighthouse Winmore)，据说是驶往台湾。另一艘是旧货轮，挂着朝鲜的红白蓝三色国旗。
美国侦察机拍摄的照片捕捉到了这次非法公海交易。“方向永嘉”违反联合国的制裁规定，向那艘朝鲜船只卸油，据官员们后来称，卸油量达600吨。
据《纽约时报》采访的外交官员和获得的文件，由于制裁限制了朝鲜的贸易，包括进口精炼石油，朝鲜越来越多地借助于非法秘密运输，以获取它需要的燃料。
这些官员认为，在公海上走私石油是对制裁的有害颠覆。尽管走私的频率很难估计，但他们担心，这是在破坏通过经济压力阻挠朝鲜领导人金正恩(Kim Jong-un)实现核武器野心的努力。走私还导致美国与朝鲜最大的两个贸易伙伴中国和俄罗斯关系紧张。
上个月，美国试图说服联合国安理会的其他成员将10艘涉嫌走私石油和煤炭的船只列入黑名单。《纽约时报》获得了这份名单，除“方向永嘉”之外，还包括四艘悬挂朝鲜国旗的船只，以及与韩国、香港、台湾和中国有关的船只。
一名联合国外交官表示，交货通常发生在黄海、中国东海，甚至可能在日本海。
这名外交官表示，走私活动很难发现，而阻止走私则需要在海上对可疑船只进行拦截，这可能会进一步加剧与朝鲜的紧张关系。这名外交官在讨论情报信息时要求匿名。
事实证明，很难弄清朝鲜受到谁的支持。中国和俄罗斯都被指责走私或者至少没有打击走私，不过政府直接参与的证据很少。
韩国上月月底宣布，它于去年11月扣押了“方向永嘉”。在韩国宣布的前一天，特朗普总统似乎认为中国与走私活动有直接牵连，他在Twitter上写道，中国允许向朝鲜非法运送石油，被“当场抓获”。
尽管总统的抨击做出了暗示，但是对“方向永嘉”的所有权和它走私石油来源的追踪突显出寻找同谋的难度。
“方向永嘉”的25名船员大多是中国人，但它与中国的其他联系更为薄弱。有些联系指向美国可能同样具有影响力的地方。
船旗显示它来自香港，在过去二十年里，香港是中国的半自治特别行政区。船上的石油来自跨国大宗商品交易公司托克集团(Trafigura Group)，它先是被卖给香港的一家公司，后来又被卖给台湾的一家公司。中国认为台湾是自己分裂出去的一个省，而台湾与美国保持着密切但非官方的关系。
该船只归一家香港公司所有，它的主管住在中国广州。但该船被台湾渔业大亨陈世宪租下。他的公司Billions Bunker Group上个月之前一直是在马绍尔群岛注册的。马绍尔群岛是太平洋上的一个国家，享受美国的军事保护。
国际航运业的不透明性加大了调查难度，船只可以悬挂遥远国家的国旗，为了减轻法律责任，船只的所有权往往很模糊。
掩盖踪迹
为了逃避制裁，朝鲜也成了掩盖踪迹的专家。身份证号码是伪造的；为掩盖朝鲜身份，船只是在“方便旗”注册国登记的；船号甚至船漆都经常改变。
联合国安理会去年9月发布的最新制裁报告警告称，“对制裁机制的松懈执行，加上该国不断升级的逃避技术，正在破坏”旨在阻止朝鲜核武器和导弹计划的“各项决议的目标”。
韩国于去年11月扣押“方向永嘉”，到12月底特朗普在Twitter上发帖后，韩国才公布此事。两天后，韩国宣布扣押了另一艘名为Koti号的船只，它挂的是巴拿马国旗，由香港的和源兴海船舶管理有限公司运营。
根据香港的公司记录，该公司的所有者是一个叫马贵贤（音）的人，公司总部位于中国的大连港，该港与朝鲜隔海湾相望。该公司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
扣押消息公布后，中国政府对认为自己牵扯在内的说法表示愤怒。
连接朝鲜新义州市和中国城市丹东的中朝友谊桥被用于在两个国家之间传送物资。 LAM YIK FEI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对记者们说：“我还有个忠告，建议有关媒体不要总把眼睛盯着中方的某只船，而是应该多监督自己国家政府是否全面完整执行了安理会相关决议？”她还说，有哪个国家能“确保自己百分之百地做到有令必行、有禁必止，没有任何一起违法个案发生？”
中国通过减少煤炭和海鲜等产品的进口对朝鲜实施了制裁。就在本月，特朗普还赞扬中国政府“大幅减少了与朝鲜的贸易”，在白宫的一份官方声明中表示，“这一行动支持了美国主导的全球努力”。
不过，正如华春莹的评论所表明的，中国并没有排除某些非法交易仍在继续的可能性。
在公海上阻止船到船的走私是很复杂的。可疑区域很大，很难巡逻。从数百艘在海上运输石油的船只中发现走私船几乎是不可能的。如果接收方不是朝鲜，船到船的交易是合法的。
任何封锁朝鲜港口或检查涉嫌携带非法石油驶向朝鲜的船只的行动都可能被金正恩视为战争行为，导致紧张局势进一步升级。
专家们表示，要确定有多少非法石油被运到朝鲜也很困难。在2017年之前，朝鲜每年进口约450万桶精炼石油，大部分来自俄罗斯和中国。联合国上个月通过的一项决议规定，朝鲜每年最多只能进口50万桶精炼石油（朝鲜每年还允许进口400万桶未精炼石油，其中大部分来自中国）。
西方官员称，朝鲜不太可能通过走私来弥补这个差距。
但像陈世宪这样的企业家的活动提供了一条生命线。迄今为止，官方尚未确切表示陈世宪在非法石油贸易中是无关紧要的小走私犯还是大人物。多家新闻机构援引他的话说，他不知道转运的石油要运往朝鲜。记者无法联系到他并请其置评。
1965年出生的陈世宪跟随家人进入商业捕鱼行业，并加入了总部设在南部港口城市高雄的台湾区鲔鱼公会，成为鲔鱼行业的知名人物。
记录显示，陈世宪还拥有两艘海上加油用的加油船。它们像漂浮的加油站一样，是国际航运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尤其是在捕鱼业，它们能够延长船只在海上停留的时间。他租用的“方向永嘉”也是一艘加油船。
比利恩油品集团
2014年，陈世宪在马绍尔群岛注册了一家名为比利恩油品集团(Billions Bunker Group)的新公司。马绍尔群岛是仅有的20个与台湾有正式外交关系的国家之一。那里的企业登记记录显示，该公司于12月29日即韩国宣布扣押“方向永嘉”那一天注销。
比利恩油品在英属维尔京群岛另外注册了一家名为台湾集团公司(Taiwan Group Corporation)的公司，创建了一个复杂的控股网络，其中包括揭露海外避税港隐秘财富的“巴拿马文件”中涉及的另一些人。
韩国检方表示，10月11日离开韩国丽水港时，“方向永嘉”在船货清单上伪称要前往台湾。据时报查阅的提交给联合国安理会的文件显示，八天后，美国的一架海军情报飞机拍摄到了它似乎正在向“三钟2号”(Sam Jong 2)转移石油的照片。
相关文件还包括陈世宪的公司名下的两艘船的照片，它们分别是“比利恩18号”(Billions 18 )和“比利恩88号”(Billions 88)。尽管官方称“比利恩18号”参与了走私，但证据不足以证明“比利恩88号”也参与了走私。
台湾当局于1月3日逮捕陈世宪，他们的调查似乎是受了韩国扣船行动的推动。据高雄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一份声明显示，他已被保释，保释金大约相当于5万美元。声明称他面临出口文件造假的指控。
在高雄以北的台南市，陈世宪的家无人应门。
陈世宪的两家公司盈仁渔业公司和高洋渔业公司在高雄的办公室都关门了。附近的一位店主说，直到12月底还经常有人去。
认识陈世宪的人对他可能在向朝鲜走私表示震惊。在台湾区鲔鱼公会的总部，一个名叫李冠廷的工作人员形容他体贴周到，彬彬有礼。在捕鱼业，这些特征并不典型。
“我心里想，‘怎么可能是他’，”他说。
自从韩国采取行动以来，陈世宪所拥有的两艘船均已改名。这种常见的行业惯例增加了追踪所有权信息的难度。据追踪航运信息的网站“海上交通”(Marine Traffic)显示，“比利恩18号”改名“Kingsway”，依然悬挂巴拿马国旗，而“比利恩88号”则改名“Twins Bull”，悬挂帕劳国旗。
1月12日，台湾法务部宣布对陈世宪实行制裁，冻结了他的资产，并禁止其他人与他做生意。
官员和专家表示，和朝鲜有关的走私活动仍将难以根除。
在朝鲜面临更加严格的贸易制裁之际，那些愿意躲避制裁的人可以开出更高的价格。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和其他国家寻求向中国和俄罗斯施压，要求它们加大制裁执行力度。官员称，中俄两国几乎没有表现出什么意愿。
照片与证据
在12月，当美国外交官向俄罗斯和中国递交美国声称参与了走私的10艘船的名单时，他们还提供了照片和来自相关船只的电子监控系统的证据。证据中有一些地图，显示了三艘似乎将朝鲜的煤炭非法运往俄罗斯和越南港口的船的航行路线。其他船只中的大部分，包括两艘和陈世宪有关联的船，都参与了非法的船到船石油转运。
中国同意将四艘船列入黑名单。其中包括“比利恩18号”，但不包括“方向永嘉”。
“俄罗斯和中国从来没有完全坚定地执行对朝鲜的制裁，”安理会的一名外交官说。因为这个话题争议太大，这名外交官要求匿名。“它们正试图尽一切努力避开制裁，而不是全面执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