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资深研究员
一、为什么提出“供给侧”还是“需求侧”的问题?
现在决策层面有两个说法。一个叫“三期叠加”,一个叫“四降一升”。“三期叠加”是指经济发展的换挡期、结构调整的阵痛期、刺激政策的消化期。“四降”是指经济增速下降、工业品价格下降、实体企业盈利下降、财政收入增幅下降、经济风险发生概率上升。其中最核心的问题是中国经济发展进入了一个下行通道。特别是2008年以后,这个问题就变成一个不管是党的领导还是普通百姓,学界、政界、企业界都十分关心的问题。
理论上来讲,经济发展趋势可以从两个方面分析,第一个是从需求侧分析,GDP总量应该与总需求相等。总需求是由三个因素构成的,就是消费需求、投资需求、出口需求。
另外一种分析就是供给方分析,供给方也是三个因素,就是GDP总量或是GDP增长,由新增劳动、新增资本和效率提高决定。这三者假定所有资源都用到最好,就形成了潜在增长率,这是总的分析框架。
至少从2009年以来,不管政府还是学者,主流的办法是从需求侧分析,也就是所谓“三驾马车”。2009年开始有人说增长速度下降就是因为总需求不足,三驾马车没有力量。由这种分析得出的结论对应的政策就是所谓的扩需求、保增长。过去保8%到后来的保7%、保6.5%等等。
扩需求用了各种办法,比如说扩大出口需求,看起来这很不容易做到。后来比较集中的就是要扩大消费需求,以至于要搞城市化。实际上这里有一个概念上的误解。它把需求说成是消费欲望,但问题在于我们讲的需求是有购买力的需求,它要增加收入。增加收入不是用一个行政规定就能解决的,我们用了很多办法,包括规定最低工资,规定省、市工资增长多少,但因为效率没有提高所以很快就不行了,企业受不了。
有一件事政府比较愿意做的,就是投资。本来中国储蓄率就比较高,加上政府可以运用动员资源的能力、发钞票的能力增加投资。但是这个方法从理论上说不通,很明显,三驾马车起来就是凯恩斯主义的短期分析,我们的问题是误用凯恩斯主义短期分析的方法分析一个长期问题。更加现实的是,这套东西做出的政策长期使用“扩需求、保增长”的办法有它的无效性和带来的副作用。主要是两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投资回报递减规律表现得非常明显,如图1:
另外一方面的后遗症是杠杆率不断推高。因为货币超发使资本市场的泡沫膨胀,风险累积。这是麦肯锡去年发表的中国杠杆率报告:
中央银行一位研究人员说不算高,充其量中国总的杠杆率就是300,日本是400。但是我们结构很不好,日本负债主要是中央政府的负债。中央政府负债,如果整个国家实力在那里,政府也比较稳固,负债大了不会发生系统性的风险。我们的政府负债主要是地方政府负债,地方政府的承受能力要比中央政府要差。现在中国中央政府负债其实还有余地,所以财政部长楼继伟才说,现在的办法是在中央政府加一点杠杆,把其他方面的杠杆降下来,使得发生系统性风险的可能性降低。更加严重的是,我们的企业负债率太高,企业负债率是中国负债率最高的一个部分。2014年非金融机构、非金融企业的杠杆率是125,现在比这个数还要高。欧盟的要求是非金融机构不能超过90%,企业的负债率这么高会不断地出现资金链断裂、危机、跑路等情况,而且这是有连锁反应的。如果总负债率太高,发生个别企业资金链断裂出现偿债困难的频率就会增加。而如果连锁反应影响面太大爆发系统性风险的可能就大了。所以需要去杠杆,不能继续用“扩需求,保增长”的办法,因为结果一定是杠杆率继续提高。
2009年以来,有许多经济学家提出中国经济形势不应该从需求方面分析,不应该用凯恩斯主义短期分析框架,而要从供给侧分析。
据我所知,过去中国经济学家都是说供给方,供给侧第一次出现应该是在已故经济学家青木昌彦2015年3月的一篇论文里,日文有汉字“供给侧”。
供给侧的分析框架是什么?供给侧的因素就是生产函数的三个因素:劳动、资本和生产效率。供给方的资本跟需求方不太一样,需求方讲的是投资,供给方是资本形成。我们在分析这个问题的时候指出,中国的模式有一个最大问题,就是主要依靠资本形成来实现增长,效率提高的占比很低。
本世纪初世界银行的报告也说了这个问题,中国的资本形成对于GDP的贡献是47%,世界银行报告说英国是19%,德国是19%,日本是21%,美国是19%,韩国比较高29%,俄罗斯也比较高20%,印度也比较高30%,但是没有一个到接近于50%的。
改革开放以前我们几乎全部的增长都是靠资源投入,主要是资本投入,还有劳动力投入。改革开放以后有进步,进步就是效率提高,青木昌彦的那篇文章分析得非常细致,他说改革最重要的一条,过去工业化过程是城乡隔绝的,资源是不能流动的,改革以后城乡市场在一定程度上打通了,所以在农村低效利用的资源(土地资源、劳动资源)大量流入到城市,使效率提高。
开放对中国的影响就是可以在自主创新并不是很发达的情况下,购买外国设备、引进外国技术,很快把中国的技术水平提高。
现在的核心问题就是要提高效率,要从过去靠资源投入、靠投资驱动的增长转到创新和效率支持的增长,对此观点近几年的赞成比例越来越高。
二、什么是“结构性改革”,为什么要“着力推进结构性改革”?
结构性改革这个词我们很少用,我们一般说体制改革。但是在西方发达国家这是一个经常用的词,体制改革翻译成英文Structural reform。他们的意思不是调结构,是制度上的改革。
有一条一定要防止,把它解释为政府调整结构。这在中国非常容易走到岔道上去,因为这是政府工作人员和政府机关最拿手、最顺手的。
三、防止发生系统性风险的措施
怎么防止系统性风险爆发?大概两个方面。
这两个办法看来能维持一段时间不爆发系统性的风险,这是可以做到的,如果我们能够抓紧这段时间推进改革,建立一个好的体制,就可以进入良性循环了。归根到底,这是为了赢得时间推进改革。
四、成败的关键在于能否把改革措施落到实处
要提高效率,主要是靠市场起决定性作用,也要更好发挥政府的作用。实际工作中往往让二者平起平坐,市场起作用,政府也要尽量发挥作用,实际上他们的领域是不一样的。实践中当然是政府更有力量,结果就变成了政府调结构,其实两者发挥作用的范围不一样。十八届三中全会决议我觉得是说清楚了,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政府要管政府的事,政府的主要功能是提供公共品,不是直接插手私用品的生产和经营。
去产能、去库存、补短板就是要实现资源的有效再配置,这个功能主要应该市场承担。当然政府行政手段好像见效快,根本问题是政府怎么知道什么样的结构好?现在去产能的产业都是因为当年产能盲目扩大,但是怎么扩大起来的?政府没有可能知道什么结构是最好的结构。去产能、去库存、补短板当然要用一些行政手段,但是看得准的很有限。
现在已经出了一些问题,比如上一轮的支持战略新型产业的发展,政府做了很多弱化竞争直接干预的事情,其实效果是不好的。比如电动车行业的“骗补”问题。1月财政部发了通知查“骗补”,产量一下就下来了,因为一个月拿到补贴的有8万辆,上牌照的只有1万辆,就发现这里面有问题。工信部说这是小概率现象,但是这个事件不是太小的概率。总之,政府即使需要介入微观经济,也要非常注意方法,不能削弱竞争。
总之,在保持宏观经济稳定的条件下着力改革,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的作用和更好地发挥政府的作用,我们就能够真正提高供给效率,实现经济发展方式转型,保证中国经济持续稳定的长期发展。
本文为作者4月19日在上海交大安泰经管学院所做报告发言要点,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