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他自命代表美国人民执政,重弹“反建制”的老调,宣称这次选举和权力转移不是政党轮替,而是人民掌权。至于为什么亿万富翁特朗普可以代表美国人民掌权,他没有说明。当然,按照美国宪法和选举的法律规定,他是合法当选的总统,尽管他获得的选票总数少于希拉里100万票左右。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绝对多数选民的支持,而他的反对者的绝大多数并不是“建制”的受益者和支持者——看看今天街上的抗议者。这就是人们必须对他是否代表所谓的“民粹主义”和“反建制”的诉求等概念,从逻辑和理论上要认真分析的原因之一。
其次,他将他的前任们(不仅仅是奥巴马)的政绩描绘成一无是处和一片漆黑,而作为“真命天子”的他横空出世,来收拾残局,使美国再度伟大起来。但是,统计数字(经济增长、就业与失业、财政赤字、资本市场,等等)却恰恰相反。至少奥巴马执政8年的经济政策应该说相当成功,使美国经济从2008-2009年的金融海啸和极为严重的经济危机中恢复过来,并且为几千万人提供了原来没有或严重不足的医疗保险,较大幅度地减少了财政赤字。至于特朗普提到的美国中西部和一些传统加工业集中地城市的经济衰落,当然不是一两届政府的政策所致。说到底,美国的经济、社会和教育体制与结构决定了它不可能振兴劳力密集型产业。商人总统特朗普也不会做这些“无用功”。特朗普对他的前任们的对外政策的批评还是相当到位的:不要输出美国的制度,不当“世界警察”,不要随意改变其他国家的政局/政府。也就是说,国际义务服从内政, 不做“理想”与现实、承诺与能力、成本与效益三方面不对称的“蠢事”。
第三,经济政策。从特朗普和他的经济班底到目前为止的说法来看,他的基调是罗斯福加里根和布什父子的混合。也就是说,他的经济战略是加大联邦政府的军事开支和基础设施投资来刺激经济,创造就业机会(2500万或5000万个——两种说法都有),同时削减公司和个人所得税(对高收入阶层尤其有利——“民粹主义”和“反建制”说法的另一个注脚),即用巨额财政赤字来带动经济。打贸易战是一种辅助,因为如果贸易战针对中国、日本或墨西哥的话,得益者是其他在相关产业方面比美国更有竞争力的国家。如果向整个世界开战的话,美国不见得会受益,因为其包括劳动力成本在内的竞争力太弱。整体增加关税的保护主义的结果是美国消费品价格和通货膨胀率上升。话说回来,巨额财政赤字的后果之一为通货膨胀。这应该是经济学入门级的说法。
也就是说,赤字“猛药”下去,经济增长加速,就业增加(虽然不是通过贸易战“从海外夺回来的”,而他的支持者们是不会在乎在就业机会来自何处),希望“一圈”下来,联邦政府税收因此增加,转亏为盈,进入良性循环。这一理论和假设也说得过去。但是,至少从里根的8年、老布什的4年和小布什的8年历史来看,这种政策进入良性循环的机会不大。其原因之一是巨额军费只是开支,没有收入,对中期的经济成长是“得不偿失”的。基础设施的投资则不同:除非投资的项目不对路,对经济增长的正面影响是可期待的。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美元对美国经济的极为重要的作用。取消“金本位制”之后,因为美元在全球经济和政治体系中的地位和作用,美国从不需要外汇储备,并且能够通过发债和吸引外资的办法以最低的成本利用全球的钱。当我们的一些学者为中国是世界第一外汇储备国和美国的第一“债主”而欢庆时,联邦储备银行去通过“发票子”(所谓的第一、二、三轮“量化宽松”)这一最简单、最直接的办法度过了上一轮由“两房”债务危机引起的金融“海啸”。一种通俗甚至庸俗的说法是,凭借美元在世界经济中的地位,美国政府先让美国人民向银行和资本市场借钱给自己买房子,然后因为金融监管“失察”,又以金融海啸冲击全球市场与经济,再用“宽量”货币政策让全球为其“买单”。“货币战争”这一说法的演义成分过多,专业成分太少,也就在此。在这方面,只要美元的地位仍然能维持,特朗普或他的继任者将来应该可以“如法炮制”。
第四,能源独立。这一政策将会降低全球市场上的能源价格,对加速经济增长、降低通货膨胀有利。它所带来的附加影响是另一场全球资源和财富的再分配。首当其冲的是从俄罗斯到中东的石油输出国。到目前为止,一些观察家们关心的是这一政策对世界环保的影响。这一担心缺乏很强的逻辑:美国增加能源生产,实现自给的话,其他输出国的产量就会相应减少。比较值得关注的是,如果油价下跌幅度较大的话,俄罗斯、沙特和伊朗等国就将面临巨大的财政压力,甚至引发政治危机,或者至少减弱它们与美国“叫板”、竞争、对抗的实力(尤其是俄罗斯和伊朗)。换言之,这一经济政策有其极为深远的政治含义,虽然美国不会愿意看到沙特出现动荡。
第五,外交为内政服务,为“利益”服务,而不是为意识形态,也不“输出”制度。只要利益一致(如一起“剿灭”伊斯兰国等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不问“出身”背景,都可以合作。这倒是相当现实主义的说法。至少在二战期间,美国曾经与前苏联“合作无间”。今天呢?特朗普多次说他钦佩和喜欢普京,认为可以与之合作,并且放弃“宿怨”。这也许不失其真心本意。果真如此的话,上面提到的大幅度增加军费(包括核军备等尖端武器的发展)又将如何解释呢?“美国第一”和“使美国再度强大和伟大”当然也包括加强本来就排名世界第一的军事开支和实力。问题在于一旦自身实力远远超过,或者自己认为远远超过竞争对手或潜在竞争对手的话,特朗普和他的将军们是否还会以美国国内事务为最优先考虑,还是再度寻求充当“世界警察”的角色?我们说过,国际间判断对手或潜在对手是否为自己的“威胁”或“潜在威胁”的标准不是那些国家领导人的个性、声明或姿态,而是它们实实在在的军事实力和综合实力。特朗普大幅度增加军费和扩军的计划是与他的“孤立主义”的整体外交和安全战略相冲突的。更为重要的是,其他相关国家必须“闻鸡起舞”,防患于未然。如果一切兑现的话,一场新的、全球性的常规和战略军备竞赛的“号角”已经吹响。这将给本来已经十分复杂动荡甚至危险的世界增加新的变数。
第六,特朗普执政有许多优势。美国经济已经从金融海啸中完全恢复:增长不低,财政赤字下降,就业上升,通胀率不高。应该说,奥巴马留下的经济遗产不错。在政治方面,“本党同志”控制参众两院,并且特朗普还将提名一位最高法院大法官,在那里也获得至关重要的多数。虽然反对和抗议特朗普的声音和行动会继续,甚至加剧,他要做的也就是使自己的执政方略和政策合理化,而不“剑走偏锋”,同时“放下身段”,取得参众两院的“大佬”们的理解和支持。这样一来,也许有“建制派”的嫌疑,但他却能得心应手,直线或曲线“救国”,在白宫内稳住四年,以致八年。人们拭目以待的是,一个年过七十、一贯“任性”的商人总统是否忍得住寂寞,抗得住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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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智资本董事长;曾任汇丰银行投资银行亚太区主管,花旗银行集团投资银行亚太区联席主管,巴克莱银行投资银行大中华区主管, J.P.摩根亚太区高级经济学家,哥伦比亚大学助理教授,德意志银行投资银行固定收益分析师。哈佛大学国际战略研究中心博士后研究员,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哥伦比亚大学硕士,丹佛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学习2年后出国(肆业)。担任过卡塔尔国际金融中心董事,美国大西洋理事会高级研究员,布鲁金斯学会研究员,并且在普林斯顿大学国际问题中心,耶路撒冷希伯莱大学杜鲁门国际和平研究所等研究机构担任过访问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