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而言之:特朗普极有可能成为像里根一样的伟大总统,但是对于中美关系来说,他和他的团队,很快会给中国带来一场噩梦。” 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吴旭
同时,为了给当时国内的盲目乐观情绪泼一盆冷水,我有点刻薄地挖苦道,“目前国内关于美国这次大选的报道和评论中,‘代入感’太强了——一会儿是特朗普的外孙女会背唐诗,一会儿是特朗普的大女儿内外兼修。换句话说,太入戏了,而忘了手上流汤掉水的西瓜了。”
现在读来,这句话中那“挖苦讽刺”的意味已经不那么重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和沉重。
仅仅过去两个多星期,或者更准确地说,在过去的五天时间之内,国内的舆论风向标,在特朗普旋风的扫荡下,尴尬而生硬地来了个180度大转弯。
虽然早就预料到特朗普的团队们“很快”会给中国带来一场噩梦,但老实讲,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快——快到连美国最高外交官(国务卿)的提名还没有完成,特朗普就已经在方寸股掌之间,以“电话外交”和“推特喊话”的形式,把一场“政治绞杀真人秀”,从美国赛区原汁原味地搬上了世界舞台。
关于“川蔡”那十分钟电话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各路媒体已经一窝蜂地挖出了一大堆背景资料。此处就不过多赘述了。还是说点儿大家没有说的吧。
先讲讲我为什么认为“特朗普及其团队很快会给中国带来一场噩梦”。得出这个判断,我主要是基于以下三点认知和研判。
对中国的负面印象 与以往总统都不同
第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特朗普本人对中国、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有着根深蒂固的、带有强烈种族主义倾向的负面印象。这种负面印象,是深深刻在骨子里、流在血液中的,而且跟意识形态没有多大关系。
美国领导人里面,对于中国有负面印象的人,一抓一大把。比较有代表性的,包括特朗普这次的手下败将希拉里,包括1993年刚刚上台时的比尔-克林顿和2001年赢得总统宝座的小布什等等。
2014年,克林顿与小布什共同出席活动。
这些职业政客的对华负面认知,大多基于政治意识形态的先入为主;其实暴露出来的,更多是一种貌似高尚、实则虚伪的浅薄和傲慢。
从根底上说,这种反华反共人士,其实不可怕——用我们的话讲,是属于“可以教育改造过来的”。克林顿和小布什在刚刚上台时,都曾经基于道德义愤和战略安全考量,将中国作为排名第一的竞争敌手。
比如,克林顿在其第一年的任期内,将中国贸易最惠国待遇与人权状况挂钩,直接造成双方将近一年时间的贸易战;而小布什在执政初期明言军事保卫台湾,并以高压态势围堵中国,上台三个月就直接酿成了中美南海撞机事件。
但最终的结果如何?这两位基本全被中国收服了。为什么?其中关键一点,就是在得出关于中国的负面印象时,他们接触和了解的中国,都是抽象的,概念化的,肤浅的,意识形态化的,很容易在执政过程中不自觉地被现实的中国所触动,所感染,进而或多或少被同化。
而特朗普却是截然不同的。
特朗普在过去几十年,一直没停止与中国客户打交道、做生意,耳濡目染亲身经历,形成了他特有的对于中国和中国人“非常接地气”的认知,即:
“中国人普遍奸诈狡猾,善于隐藏自己的野心和想法,其实骨子里瞧不起任何人;”“中国商人为达到赢利的目的,欺骗偷盗,无所不用其极;”“中国政府利用与美国不平等贸易中赚取的大量资本,扩建城市、架桥修路,在基础设施上已经将美国远远甩在了后面,”等等。
这些判断,不带任何意识形态的过滤,而且在过去几十年公开、半公开的讲话中,特朗普数十次毫不含糊地大嘴直言。
比如,在2011年中国前任国家主席胡锦涛访美时,在胡锦涛走下飞机舷梯的当口,正在接受福克斯电视网访问的特朗普口出不逊,“这是来自世界上最大骗子和小偷国家的领导人。我们不应该用红地毯迎接他,而应该把它卷起来,直接轰他回去。”
在2015年习近平总书记对美国进行国是访问时,民主、共和两党的总统候选人,都知趣地保持静默,不给奥巴马总统和中美关系添乱——唯独特朗普不改本色,继续大放厥词。只不过,当时的美国主流媒体,根本没有把他的参选和言辞当真罢了。
如果仅止于此,也用不着大惊小怪——至少说明这个在生意场上摔打了几十年的亿万富翁,对人对事都有着自己独到的看法。但是,此处不能不提及的,是特朗普言语神态中暗含的那种种族主义意味。而这个,就严重到家,不能不防了。
指责特朗普有强烈的种族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倾向,这肯定不是什么新鲜事,甚至在他身上都不是多么负面的词汇了——特朗普真真正正开始跳上美国的政治舞台,就是从2011年公开质疑奥巴马的出生身份开始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美国人心里都清楚:他认为奥巴马不是出生在美国的根源因素,不是基于政治分歧,而是基于潜意识里的种族主义冲动。
还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特朗普旗下所属的物业集团,就因为系统性地歧视非裔美国人,设置种种障碍不出租物业给美国黑人,受到过联邦政府的重罚。
在这次的大选选战中,特朗普在指摘墨西哥非法移民时,也不单是从经济社会议题等方面着手,而是更多地从种族的角度出发。
在谈及防止伊斯兰恐怖主义分子渗入美国的对策时,特朗普的建议也不是甄别、教化、政治制度改革等等,而是直白清晰的种族主义处理方式:限制所有穆斯林入境。
有鉴于此,特里普在看待中国、中国政府、中国议题时的心态和政策导向,会有什么不同吗?也许有人会说,“不对吧。台湾人也是中国人啊?而且特朗普刚刚任命了华裔赵晓兰入阁啊?”其实,这并不矛盾——美国白人至上主义者追求的,不是种族隔离,而是“白人至上”。
台湾的这一通电话,以及赵晓兰(台湾出生,美国参议院多数党领袖麦康奈尔的夫人)的任命,恰恰从侧面印证了特朗普要重整乾坤,从中国手中夺回主导权,“让美国再次伟大”。
简而言之,这种更多基于种族主义而不是政治意识形态的对华负面认知,将使得特朗普在相关对华政策的立场和表述中,会更加一意孤行、偏执病态、甚至非理性,最终一条道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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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身边的对华强硬派
第二点,特朗普不仅仅是一个人在冲锋陷阵,他是一个“特朗普团队”的统领者,他也是美国这场“特朗普政治思潮”中无可替代的代言人。而属于特朗普核心圈子的骨干人员,都有这么几个主要特点:强势,冷酷,死硬,口无遮拦,带有较强的白人至上主义印记;当然,还有更关键的一点是:反华(反共就更不用说了)。
从一直追随特朗普左右、不弃不离的两个左膀右臂:前纽约市市长朱利奥尼(Rudy Giuliani)和前共和党众议院领袖金里奇 (Newt Gingrich)(两人都曾经在不同时期竞选总统),到特朗普竞选团队的总策划,现在是特朗普白宫班子总智囊和兼任幕僚长的斯蒂夫?班侬 (Steve Bannon);从特朗普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麦克?福林将军(Michael Flynn),到特朗普的主要经济事务顾问斯蒂芬?莫尔 (Stephen Moore),更不用说美国原驻联合国大使博尔顿 (John Bolton),无一例外,这些人都是不折不扣的对华强硬派。
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的强硬方式和做派,大大区别于传统意义上美国共和、民主两党的所谓强硬派。以当年小布什手下的重要阁员为例,副总统切尼,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副国务卿伍福维茨,这些都是当时美国新保守主义的干将。
但是,必须承认,这些人虽然强硬,到底还是懂得腾挪进退、务实并且现实的战略家。
而特朗普现在手下的这批干将则不然。他们超意识形态的冷血和带有明显种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的言词立场,一直是不容于美国的主流媒体及传统政治体系的。包括班侬(其领导的网站是美国极右翼/白人至上主义势力的大本营)、福林(在奥巴马任上因为过激言辞和粗暴领导方式被解职)、博尔顿(上任联合国大使一年即辞职,因为其任命无法获得参议院支持)等,都曾经是被排挤、被边缘化的对象。
如今,一夕之间,驾乘着“大嘴特朗普”这一超常规载体以及其背后的民意错动,突然飞黄腾达,成为执掌世界上最大战争机器的操控者了。
其他不讲,看一看特朗普外交团队的核心圈子成员,是如何看待和评价这一次“美台电话外交”以及随后中国政府的反应吧:
彭斯(副总统):“老实讲,媒体的反应完全是茶杯里的风暴(小题大作)。美国当选总统特朗普和一个民主选举的台湾‘总统’打一个礼节性的祝贺电话,怎么倒成了媒体关注的热点”。
博尔顿(国务卿候选人之一):“我觉得我们应该大幅调整一些(美台)关系了。过去几年,中国在南海领域做出了一些极具挑衅性和侵略性的声索和举措。”“北京无权决定我们可以和谁通话。如果觉得一个电话就能颠覆几十年的一些东西,这真是荒谬的想法。”(注:在今年一月份发表在《华尔街日报》上的一篇评论中,博尔顿建议,“美国新当选的政府可以在国务院正式接待台湾的外交官,提升美国驻台机构为正式的外交驻在,正式邀请台湾领导人访问美国,允许美国高层领导人访台,直到最终恢复对台湾的外交承认”[1月17日])
金里奇(国务卿候选人之一,特朗普的核心外交顾问):“美国国务院现在奉行的是一套奇怪逻辑:好像我们需要中国人的许可才能做某些事。这真是荒谬之极。我觉得这通电话显示了特朗普能够自己作主,如果中国想要同美国打交道,他们必须要接受美国做事的方式。他们以后再也别想恐吓我们了。”
叶望辉(中文名)(原副总统切尼的安全事务顾问):“一通礼节性电话就引发了惊天动地的关于突破常规的指责,恰恰显示了中美关系已经变得多么地荒谬。如果象这些专家所讲的那样:仅仅对于我们盟友的一点礼节性回应和关于台湾现状的一些事实叙述,就能够威胁太平洋和平稳定的话,那我们确实需要重估我们的国防政策,从而拿出更好的办法来了。特朗普在此事上走出了好的开端;根本不需要再去听那些一直在误导我们的专家们。”
莫尔(特朗普的经济政策顾问):“台湾是我们的盟国。我们之所以支持这个‘国家’是因为他们遵信自由。我们当然应该力挺我们的盟友,如果中国政府不喜欢,去他们妈的”(原文是“Screw them!”这是英语里的骂人话)。
与这些针锋相对、措辞犀利的回应相比,特朗普在电话后的几个推特短讯,甚至显得克制理性,彬彬有礼了。
在特朗普已经公布的内阁名单中,退役军方将领目前占了超常规的比重。其中,国家安全事务顾问福林的任命,最被美国自由派媒体所诟病。
福林的大嘴风格,不输于现在的老板特朗普。他几个引起广泛争议的言论包括,“伊斯兰是一种政治意识形态,它藏在宗教的假象下,而根本不是宗教。”“对伊斯兰感到恐惧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关于中国在未来美国战略安全中的位置,这个号称“与伊斯兰极端恐怖主义誓死搏斗几十年”的三星将军,竟将中国看作是伊斯兰恐怖势力的天然联盟,共同威胁着西方世界的生死存亡(见其今年七月份出版的最新著作《战场:如何打赢与伊斯兰极端势力及其盟友的全球战争》)。
刚刚获得提名为国防部长的退役四星上将马提斯将军,就更是一位铁血硬汉了。
作为美国中部战区的司令官,马提斯主导了美国二十一世纪在中东最关键的几场恶战。他的强硬果敢的风格,以及博览群书的学识,再加上终身单身汉的身世,为他赢得了军方和媒体的广泛赞誉,同时也获得了几个名头很响的外号,“疯狗”,“武僧”,“当代巴顿”。
在伊拉克征战时,马提斯的“三要原则”被海军陆战队广为传颂,“要礼貌,要专业,要随时准备干掉你面前的任何人。”他惩罚士兵的办法,是让他们挖个深坑;“从这里你能挖通到中国去——反正我们早晚要去那里干一场”。
在马提斯将军看来,所有美国在中东的战争,都是为未来的大战演练。最后还有一个细节就是,这位美国将军熟读《孙子兵法》。
中美贸易战或不可避免
第三点,特朗普赢得美国大选,在经济和社会领域主要靠的是两张牌:(1)解决就业问题,(2)解决非法移民所带来的一系列社会问题。
而移民问题的源头,又是与就业、医疗保险、福利待遇、生活水平等实际因素相关的。至于说到解决制造业就业和美国贸易赤字问题,特朗普早早将靶心瞄准在中国的后背:首当其冲的就是人民币汇率和中美之间所谓的“不公平贸易”问题。
提及这一点,就不能不驳斥一下目前国内流行的一种论调,即:特朗普所承诺的将中国定义为货币操纵国,并向中国产品征收惩罚性关税等等,只不过是大选时为了吸引选民眼球的“选举语言”罢了,不用当真的。原因是,于情于理,贸易战的做法都说不过去——比如,中国的人民币过去十几年一直在升值;比如,贸易是两国间互利互惠的行为,制裁中国产品也会殃及美国消费者,引发贸易战,最终两败俱伤,等等。总而言之一句话,“理性务实”的美国领导人在权衡了利弊之后,都会放弃这种鱼死网破、大打出手的下下策的。
可问题是:如果是选“理性务实”的领导人的话,特朗普根本上不了台!他恰恰是靠着激活、鼓动、宣泄那些被“美国梦”和全球化大潮所抛弃和遗忘的美国蓝领工人的集体郁闷才登上大位的。
一直以来,特朗普的立场导向和政策应对,几乎都是情绪化所主导的。所以,在特朗普的任期内将中国宣布为货币操纵国,并向中国商品征收惩罚性关税,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可以想见,如此的大动作,肯定会引发中国政府的报复措施,从而开启贸易战的闸门——而这,我想恰恰是特朗普所要达到的目的。
因为,贸易战的必然结果:无论是迫于美国国内爱国主义的压力,还是因为双方政府制裁措施的双重夹击,外包输出的美国制造业和服务业,都将无法承担相应的经济成本(惩罚性关税)和政治成本(美国民意指摘),而不得不整体撤回美国。
所以短期内,中美贸易战在增加美国老百姓消费成本的同时,也会客观上促成美国制造业和服务业就业的回归。
佐证这一政策走向的最好例证,就是即将被提名的美国商业贸易代表人选:迪米克(Dan DiMicco)。迪米克的名字,即便在华盛顿的政治圈子里,也都并不怎么知名。他一直是特朗普大选的忠实支持者和主要贸易事务顾问。
从1982年开始,迪米克在美国最大的钢铁制造企业努科尔公司任经理,二十年后成为这家集团的首席执行官。在与世界上其他钢铁公司竞争中,特别是在与中国进口钢材的贸易诉讼中,迪米克为自己赢得了保护美国钢铁制造业的大名。
在自己的博客上,迪米克是这样回应那些关于“制裁会引发中美贸易战”的警告的,“你们难道不知道,我们已经在打一场不公平的贸易战吗,而且我们一直在输!特朗普清晰地看到了这一点,他会停止这场由中国强加在我们身上二十多年的重商主义贸易战。他会以强硬的立场来应战,因为中国历来欺软怕硬;对于中国来说,停止这种贸易欺骗的行为,也符合他们的最大利益。”
很多国内的分析人士,到现在还没有正确估量出,特朗普作为美国历史上最富有和最成功的“商人总统”,其必然带来的截然不同的执政风格和价值观。
简而言之:特朗普有着所有成功商业巨头所必备的精明,敏锐和果敢。也许在政治折冲方面,他还欠缺老练;但是,作为世界上最大经济体和军事力量的主宰,这一所谓的“缺点”,却成为他横冲直撞、把原有政治秩序和国际潜规则推倒重来的筹码和力量源泉。
美台之间十分钟的电话外交,只不过是他“小试牛刀”的预热罢了。对他来说,刚刚把美国上百年来形成的两党体制和政治规矩都冲撞得七零八落,与之相比,突破“37年中美之间的台海默契”,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政府工作经验的特朗普,就是个政治素人和野蛮人,其统领一切的核心原则是:“美国利益第一”——管你什么地区安全,管你什么全球变暖,管你什么盟国敌手,只要与美国利益不符(这里指特朗普及其团队所认定的美国利益),都可以推倒重来。
于是乎,才有了让北约盟友和日韩盟国负担更多保护费的提议,才有了全面退出美国主导、意图孤立中国的TPP,才有了解放美国煤炭和石油业、同时减削联邦政府对于新能源的扶持;等等等等。
与很多专家分析的正好相反,特朗普不仅不是一个孤立主义者,反而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国际主义者:只不过,这里的国际主义,是一个商人眼里的国际主义,是一个以美国利益为唯一绝对衡量标准的国际主义,是一个咄咄逼人、唯我独尊、谁也别想赚美国便宜的国际主义。
除了成功地经营以其名字为品牌的国际商业集团,特朗普还是多本畅销书的作者。其中,出版于1987年的《特朗普:讨价还价的艺术》,连续排名全国畅销书第一位,占据榜单长达一年之久。
另一本,出版于2015年特朗普宣布参选之后,书名是《瘸腿的美国:如何让美国再次伟大》,也是对他未来执政思路的多角度倾诉。
从1980年开始,每个美国新总统上台的第一年,都是中美关系的“事故多发期”。认真读过这两本书之后,我只有一个想法,“各位,请系紧安全带。” (文/观察者网专栏作者 吴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