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大脑植入虚构记忆是否道德?

想想你小时候曾经经历过的场景。那些对你有重要意义的、成功塑造了你今天性格的事情。现在不妨问下自己:这些事情真的曾经发生过吗?

假设有人为了增进你的身心健康,出于善意把这些事情以虚构记忆方式植入你的意识。你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会有什么感受?可能你会因为有人如此在乎你是否幸福而且给了你这些能够改变生活的“礼物”而备受感动?或者,你会因为这些人未经你同意而给你洗脑而大发雷霆?

这 个场景看起来好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但是,移植虚构记忆并非完全不可能,至少它在理论上已经可行。首先,记忆研究专家们数十年前已经知道,我们对于过去 的回忆在很多时候往往是不准确的,有时,我们记忆中的整个事件实际上从未发生过。也就是说,虚构记忆可以自然发生,但是当人们在意识中植入了虚假建议的种 子(当我们脑海中掠过这颗种子时,它就会逐渐发展成细节越来越丰富的回忆故事)时,虚构记忆就更容易发生。

重要的是,和真正发生过事件的回忆一样,每段虚构记忆也能够对我们产生影 响。在一项有关实验中,研究者告诉一群受试者,他们对大量调查问卷的回复已经被输入了一个智能计算机程序,程序会根据他们各自的回复预测其童年经验。然 后,研究者参照受试者的回复假装告诉他们,他们儿时曾经因为喝了变质的蜜桃酸奶而食物中毒。第二组受试者则没有被告知这个虚假事件。

两周以后,两组受试者都接受了味觉测试,测试中让他们吃各种食物,但没有告诉他们这场测试与两周前的实验有关。研究者发现,对于大多数食物,两组受试者吃掉的数 量相当,但是被告知虚假事件的受试者吃掉的蜜桃酸奶却比另一组受试者要少25%。对蜜桃酸奶唯恐避之不及的受试者声称他们能够“记起”虚假的食物中毒事 件。简言之,在理论上,所有人都会被他人植入虚构记忆,并且某些虚构记忆会对你的生活有好处。在蜜桃酸奶实验等相关实验的基础上,有人甚至更进一步,异想 天开地设想发明“虚构记忆疗法”。

移植“有益”的虚构记忆能否攻克从肥胖症、牙医恐惧症到抑郁症的种种疾病?尽管这项发明在具有科学上的可能性,但是人们仍然怀疑它是否符合社会的道德规范。

人们以为这项技术远在天边,但实际上它早已走进了现实。翻看过去几十年的科技文献,我们发现有医生通过操纵患者记忆而治愈其心理疾病的大量病例。追究这种干预是否道德也必不可少:虚构记忆疗法已经不只是一个未来设想,订购虚构记忆治疗的案例已经开始少量出现。

《应 用认知心理学》(Applied Cognitive Psychology)期刊上新近发表了由维康信托基金会(Wellcome Trust)资助的一项调查。其中,调查者针对被调查者–将近1,000名英国和美国公众就实际并不存在的“虚构记忆疗法”提出了问题。调查者假定有一名 肥胖症患者为了减肥四处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在患者不知情的情况下,医师计划把虚构的儿时事件植入他的记忆,从而减轻患者对高脂肪食品的依赖。只有在治疗 结束很久之后,医师才会把真相告诉患者。向受调查者提出的问题是:你是否能接受这种虚构疗法?

众人给出的答案各执一词,难以形成压倒性意 见。有41%的受调查者称,如果自己是肥胖症患者,他们无法接受这种治疗手段。有1/4的人认为这种疗法完全不合乎道德。可能会让这些人大吃一惊的是,有 多达1/10的人认为疗法完全合乎道德。看起来,有相当多的人对主动操控记忆的技术持开放态度,只要这种做法对患者有益即可接受。

这些新发现足以令人震惊,但其实早在2011年进行的一项针对公众对“记忆消除”药物所持态度的调查中就已有过类似的发现。2011年的调查中,有超过半数的受调 查者称,如果他们遭受严重身心创伤,可能会考虑服用能够弱化痛苦记忆的药物。皮尤公司今年7月发布的一项调查显示,有23%的美国成年人认为,在健康人大 脑中手术植入医疗装置以改进其感知能力是可以接受的。另外,有多达34%的受调查者愿意在自己的大脑中植入这样的装置。

为什么抗拒和欢迎虚拟记忆植入意识的人数几乎不相上下?为了进一步探究真 相,我们请200名受调查者详细写下他们对目前并不存在的“虚拟意识疗法”的看法。对疗法持肯定态度的人认为,增进自我健康的重要性超过了疗法可能的负面 作用。有些人甚至表示愿意接受这种治疗,并向亲友推荐。这些人士认为,“虚拟记忆疗法”的缺陷和副作用可能还赶不上某些现有治疗手段。一位美国人这样写 道:

我觉得它没什么问题…不管怎样,许多医学疗法都要服用药物或者接受外科手术,都要让外界物体进入人体。这些疗法很多都无效甚至带来更大的身体伤害。所以,把虚拟记忆植入人的意识应该不会具有很强的侵入性,也不见得会造成伤害。

同时,也有许多人认为记忆移植疗法危险而邪恶。他们举出的理由更加多样化。有些人质疑的是疗法的过程,他们认为医师向病人撒谎是彻彻底底的不道德行为。其他人则预料疗法会出现“使命偏离”,医疗干预技术最终将被用于非法目的。一位英国妇女写道:

极端危险。这种疗法的第一个用途可能会是逼迫同性恋人群承认他们“应当”是异性恋者。执政党会不会用疗法“治疗”给反对党投票的人?这听起来好像是天方夜谭,但是他们一旦上了台,就会这么干的。

对于很多人而言,最让人感觉不安的是,记忆移植有可能剥夺我们的自由意志以及自我意识–我们的个性将不再真实,我们的重大决定将不由我们自己做出。我们与记 忆的亲密关系将面临割裂,对记忆的信任也将不复存在。这无疑会让我们感受到莫大的危机。因为,即便那些热衷于找出他人记忆错误的人也会对自己的记忆深信不 疑。

我个人认为未来不会出现大规模的虚拟记忆植入疗法,但是未来会怎样谁又能说得清呢?如果记忆修改治疗成为现实,如果有很多人认可植入记忆疗法,我们或许就该问问自己该如何界定与记忆的关系这个问题了。

我们的家庭医生为我们顺手开上一剂虚拟记忆药丸这一天可能永远不会到来,但是它所体现的道德雷区却在提醒我们,记忆是我们最珍贵的资产之一。或许,虚拟记忆也最终有望成为一笔珍贵的资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