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思道:天安门事件和我的道德困境

1989年,《纽约时报》北京分社社长纪思道 (Nicholas Kristof)和同为时报记者的妻子伍洁芳(Sheryl WuDunn)遇到了一个两难选择:一个19岁的学潮示威者请求他们帮助他逃出中国。作为新闻记者的职业守则和他们认为是正义之举的行为之间,发生了矛 盾。多年之后,面对现场听众,纪思道回忆了那个令他痛苦的决定:

有一个清华的孩子,19岁,叫刘翔(音)。我们报道天安门事件的过程中,他提供了帮助。学潮期间,他帮我们进入清华校园。他本人也是个学生示威者。

镇压之后,因为是他签字带我们进入校园的,所以留下了他帮助过我们的记录。他因此遇到了麻烦。镇压期间,他和洁芳秘密会面。她是华裔美国人,和一些人见面容易一些,不至于引起国家安全机构的注意。他向她提供了有关清华校园里镇压学潮的信息。

他被捕了。但他逃出了监狱。他回到北京,请求我们帮助他逃出中国。

你该怎么办?驻外记者有个基本原则,你不能帮一个逃犯潜逃出境。但是这是一个19岁的孩子,他帮助过我们,帮助过《纽约时报》的读者;他因此惹上了麻烦。如果我们不帮忙,总有一天他会再被抓住的。

我们很纠结,很痛苦。其中一个让我们紧张的原因是,他是从监狱逃出来的?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啊?会不会是给我们下的圈套?会不会有国安的人秘密拍摄我们帮他,然后作为证据,把我们驱逐出境,关闭《纽约时报》北京分社?

我们不能和我们的编辑商量。第一,因为如果你问时报的海外编辑,能不能违犯法律,帮助一个逃犯,他们肯定会说不行。第二,我们的电话是被窃听的。所以我们不能和编辑商量。洁芳和我很纠结。最终我们……

我很想问问在座各位。如果是你们,会怎么办?

有多少人会帮他?(一些人举手)你们几个人的名字要被中国政府记住了。

有多少人在那种情况下不会帮他?(较少的几个人举起了手)

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答案。明智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想法。洁芳和我经过了痛苦的抉择。部分担心是,我们可能会因为触犯法律,导致《纽约时报》北京分社关门。

最终我们决定,怎么能不帮助他呢?

帮助他的过程中,我们尽可能不留下我们的痕迹。他成功逃到 了香港。他是圣诞节那天越境的,因为他明智地判断那天香港边检官员会少一些,因为是圣诞节。然后他给我打了电话。我永远忘不了那个电话,在那个圣诞节的晚 上。他说,他成功了,安全了。第二天我坐飞机过去。我们给他办好了美国签证。他后来获得了美国国籍,现在是美国公民了。

但那的确是个令人痛苦的决定,我们对《纽约时报》承担的职业义务、我们作为记者的责任,和我们认为是正义之举的行为,发生了矛盾。而这种两难困境,是新闻学永远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