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我够爱自己了,其实不然。
生了这场大病,才让我发现:其实我根本不够爱自己。
罗马不是一天造成的,人也不会突然生病(尤其是慢性疾病),如果你不爱惜身体,长期忽略它丶糟蹋它,身体自然会衰败给你看,这是自然的道理。
身体其实有它自愈的能力,你只要每天睡眠充足丶休息足够丶饮食适当丶经常运动,保持身体健康绝对不是难事。但人就是这样,「道理都知道,就是做不到」。
越是简单的事,我们越做不到。为什麽?
因为「习性难改」,因为人不够爱自己。我说的是我。
生病後,我深刻反省:为什麽我会生这场病呢?
理由很简单:我太忙了。忙是一种习性。我做太多事情了,我没让自己好好休息,这就是不爱自己。
回首那几年,从硕士一直念到博士,边念书丶边工作,经常东奔西跑,每天像陀螺般,转个不停。表面上忙得充实,看起来风光,虽也小有成就,但如果你问我快乐吗?其实也还好耶,不能说不快乐,但当你疲惫时,是绝对不可能快乐的。
人很贪心。当年一边念书丶想赶快毕业,同时又一边工作,蜡烛两头烧,我的能量自然消耗殆尽。
那几年我的生活老是被许多「待办事项」追着跑,每天都在「达阵」中度日,心跳经常很快丶呼吸很浅,甚至有时胸口闷。
後来我把这些症状说给朋友听时,这才发现:好多人其实都跟我一样。这是现代人的文明身心症状,大家的生活压力都很大。压力大是因为太忙,我们要做的事太多了,这是现代人共通的宿命。无解。
忙碌的表象是「认真丶负责丶不放弃」,事实上是「贪心丶恐惧丶不爱自己」。人不能骗自己。要不是生病,我大概也永远停不下来,永远看不见生命「底层」的自己。
什麽是生命底层的自己?就是人内在深处所隐藏的动机丶恐惧与习气。
我虽比一般人勇敢,敢去做我自己喜欢的事,但有时,我也很软弱。
那些年很多的工作邀约,我几乎是来者不拒,为什麽?不是为了钱,是因为我不敢拒绝别人,我不想让别人失望。
我内心的声音总是:「别人是看得起你才找你,你怎麽可以拒绝呢?」
有时候,我把自己看得太「大」了,以为:我很重要,别人没有我不行(哈,这绝对是自大,没错)。
又有时候,我又把自己看得太「小」了,好像我理所当然应该去配合别人,去满足别人的期待。
不管是把自己看得太大或太小,最後的下场都一样,把自己累个半死。这就是—不爱自己。
过度操劳丶身心疲惫,几乎是现代人的通病,我也是如此。
活在功成名就的「成就模式」里,每个人面前都挂了一根「胡萝卜」,让你不由自主地往前走,我们都是那头「不断往前丶停不下来的驴」。你不用否认。
但这不能怪我们。
主流价值标榜的成功丶竞争丶名利丶成就,谁能抗拒?我们总被期待要「加油」,而不是「踩煞车」,不是吗?为了那根「胡萝卜」,我们被迫一直往前。
再仔细看看我的父母,他们都是这样的人:认真打拚丶工作努力。我不是说认真不好,但当「工作」的价值高过一切时,生命就被扭曲,人就被物化了。
一旦人成了工作的奴隶,就会变成没感觉的机器;当活着只有「责任丶义务」时,生活就会变成「只有一种颜色」,这样活着很无趣,缺乏美感。
为何我们需要活得这麽努力?仔细辨识:努力的背後,心里面最底层所潜藏的,难道不是「恐惧」吗?
人的生存焦虑,无所不在。
这样的生存焦虑,是一种社会集体潜意识。这是社会所「建构」出来的恐惧。
我一直以为我活得够洒脱,没有生存焦虑的问题,其实不然。
我发现:在我的努力里,其实也遗传了父母的「生存焦虑」。内心深处,其实有一个我,也期待功成名就丶也希望获得别人的认同与赞赏,不是吗?我承认。
我的个性很急,在这个「急」里面,就有功利,甚至充满「恐惧」。那是一种「害怕事情没有做好」的焦虑。它潜藏在我身体里,时时偷袭我,这种「习惯性的焦虑」,在我父母身上随处可见。
感谢上天,让我生病,於是我才得以慢下来,可以看见我的急。如果不看见,我永远无法摆脱这个「急」病。
现在,我终於慢下来了。但你知道吗?要变「慢」,比变「快」更难。不信?你看你是怎麽走路的就知道。我们早已习惯快速了。
快丶急丶多,几乎是现代人的生活写照,这同时也是效率与成功的代名词。成功没有不好,但我越来越怀疑:为了快速成功而牺牲生活的美好,这样值得吗?这样的成功,还算成功吗?这样的成功,带给我们的是幸福?还是灾难?
其实我根本不爱自己。如果我爱自己,我绝对不会拿健康来换取虚幻的成功。如果我爱自己,我会让自己过更有品质丶更有质感的生活,而不是每天在那里「冲丶冲丶冲」,不是吗?
做为一个心理师,如果连我自己都不爱自己,我如何教会别人这件事?那是虚伪。我不想做一个虚伪的人,我要做一个真实的人,我要爱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