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靛印染:贵州侗寨中,濒临失传的一抹蓝

中国大利侗寨——这位年轻女子坐在织布机的一头,开始织布。随着橙色的梭子在柔软的棉线间来回穿梭,这个吱呀作响的装置在她手上活了过来。

杨秀英——一个还没有织布机高的女人——在孙女身后凝视着,检查新织好的布有没有瑕疵。从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74岁的杨秀英就用着贵州侗族祖辈传承下来的技艺染织着靛蓝布料。

“这个自己家做的,买不到的。”杨秀英一边说着,一边用她起皱的、染成了蓝青色的手,拍打着一匹染成透亮的靛蓝色的布料。

在青山环绕的古村落大利,蓝靛印染早已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在侗族人看来,这是与种植稻米、腌鱼同样重要的事。

在这个快时尚当道的时代,许多侗族妇女仍愿意花费大量时间制作着深色的光滑布料。布料需经过织、拧、擦、锤,才能被用来制成传统的侗族棉质服饰——女性的深蓝色服饰装点着五彩花朵,男性服饰则只用靛蓝纯色布料。

“对侗族人来说,每家的织布机就像耕牛一样重要,”附近村寨一家染织合作社的创办者赖蕾说。“我们从小就听着织布机的声音长大。”

染布深深嵌入在大利的文化之中,以至于能够经历文革存活下来。文革中,许多的侗族传统,如萨满文化,都被打击封建腐朽文化的共产主义狂热分子破坏殆尽。

但是到了几十年前中国市场经济改革之时,这些传统又经受了另一种威胁。工作和教育的诱惑驱使着年轻人纷纷去往城市,像大利这样的山村里,年轻的侗族女人所剩无几。

在留下的人中,很少有人对工作量巨大的染布技艺感兴趣。

“我想教女儿们染布,可是她们不想学,”75岁的张玉媛一边说一边把布料投进了靛蓝缸。“她们就和我说:‘我们染不好就染坏了,还是你直接来做吧。’”

2011年,贵州省政府向总部位于加利福尼亚州的保护组织全球遗产基金(Global Heritage Fund)发出邀请,希望能拯救大利的民间传统。

全球遗产基金开始与北京一家设计工作室地图集工作室(Atlas Studio)合作,在大利建立了一家染织合作社。目的有两个:为村民创造一个离家近的工作机会,同时也说服年轻的侗族姑娘去学习她们的传统技艺。

“长久以来,贵州都知道他们最厉害的文化资源之一就是少数民族村落,”全球遗产基金中国项目主任李光涵说,“现在,农村是中国的热门话题。”

大利的旅游业还未发展起来,但或许这只是时间问题。与中国其他一些得到大力度保护的村落不同,大利侗寨仿佛一个无人涉足的绿洲,部分原因在于其地理位置偏远。

即使在今天,要进入村寨也只能走狭窄的山路。在茂盛的竹林间,山路蜿蜒向下,通向了这个小村寨。村里一间间房屋凑在一起,倾斜的屋顶上盖着灰瓦。

最近一次去侗寨时,可以看到村里仅剩的百来名村民正努力劳作。几乎每家每户都会自己种植稻米和蓝靛,两者都到了收获的时候。

在繁忙的秋天,侗族妇女总是会先起床。雄鸡还在沉睡,天还黑着的时候,杨秀奎走到屋外开始工作。她把一匹长的靛蓝布料折了起来,放在了一块平坦的石块上。

55岁的杨秀奎拿着一个重木槌,开始捶布料。一槌槌下去,布料愈发光亮,有了一种铮亮的光泽。侗族妇女尤其珍爱这种靠使用牛皮提取物得来的光泽,有时候还会用蛋白。当女人们在过节时穿上手工制作的靛蓝服装,她们会互相检查各自手工的光泽,进行一次友好的比拼。

杨秀奎干活时,几只公鸡加入了木槌咚咚的乐声,叫醒了村庄。睡眼惺忪的孩子在石板路上磕磕绊绊地走去学校,老人则坐在传统木楼外的门阶上闲聊。

杨秀奎带着已捶打光亮的布料走向了还有些暗的厨房。厨房的角落是一个带盖的塑料缸。她掀开盖子,一股刺鼻的发酵味扑面而来。缸内是深蓝色的液体,有些泡沫。

几乎每个40岁以上的侗族女人都有一个塑料缸,作为靛蓝染缸。依照习俗,染缸在屋内的位置非常重要,一定要讲究风水。风水是一种传统文化,靠物品的摆放来增进运气。

杨秀奎说,染缸在家里另一个地方放了一年,她没有意识到那里风水不好。她说,用蓝靛叶、米酒、野生植物和碱水混合制成的染料坏了。

侗族女性认为,还有一些原因会破坏染料。比如,孕妇或处在经期的女性就被要求远离染料。全球遗产基金的李光涵记得有一次布没有变色,因此知道染料坏了。

“女人们就看着彼此,说,‘这里谁怀孕了?’”她说。

杨秀奎把布投进染缸,确保每一个地方都完全浸泡到。经过几轮浸泡和沥干后,她把沉重的布匹晾在一根木杆上。匆匆吃完辣腌鱼、炒蔬菜和米饭,她跳上丈夫的摩托车后座,出发去田里收割一整天的水稻。此时才只是上午9点。

第二天早上,杨秀奎把整个过程重复了一遍。侗族女性总共要花大约两周时间,才能把一匹布染成想要的那种浓郁的靛蓝色。

“他们都说谁的手被染得最黑,谁家的布就染得最好,”杨秀奎一边伸出自己印有一道道紫色痕迹的双手一边自豪地说。